冀州,清河国,北端界桥处。
曹操陈兵于此,窥伺北面广宗城。
以黄河故道为界,以南方向都是曹军的猎场。
扬州治中蒋济驱车抵近,就见曹军大营外军市繁茂,被虏来的男女在这里进行发卖,由河北方面派人来赎身。
没有赎身的男女孩童传荡,扰的蒋济心烦,索性放下门帘,闭目沉思。
北面的战局相关信息也渐渐向南传播,蒋济作为调解停战的使者,得到的是第一手讯息。
袁尚对他并未做什么隐瞒,甚至还做出了威胁。
如果曹操不撤兵,袁尚将上表关中尚书行台,自贬**以请罪,正式向大司马从属。
这还只是基本要求,另一个要求就是索要魏王,次一级也要赵王,企图正式立国。
两个选择摆在蒋济面前,可他只是奉命来调解停战的。
不多时车辆入营,几个与他交好的昔日同僚在营门处迎接。
蒋济持赤色旌节步行入中军营垒,大帐内之内曹操端坐上首。
也不起身,看着蒋济:“袁尚乃系叛逆,我发兵讨逆平叛,卿何以为袁氏说情?”
蒋济拄着旌节,昂首挺胸:“我非救袁氏而来,而是来救明公。”
“经年未见,卿倒是更会说话了。”
曹操露笑:“今我带甲十万,黑贼历经大战已然疲怠,我能有什么危急?你若说不明白,就要请天子另遣贤良了。”
蒋济环视帐内文武三十几人,笑问:“待到九月,关中征发匈奴、鲜卑义从,如此最少也有三万余骑。某听闻马寿成救援之时,提兵亦有三万余骑。再合此战收降兵马,前后亦不下十万骑军。若是倾力南下,袁氏放行,大河天险便是明公的终途末路。”
几个领兵大将对蒋济怒目,但也没有人起身反驳。
失去关中之后,曹操骑军规模日益单薄,就连虎豹骑都被解散了。
十万步兵打十万骑军,再加上冀州兵协助,袁曹两家可能就此消亡。
见无人反驳,蒋济又说:“袁氏手书在此,明公也知袁氏年轻气盛,若负气臣服关中,天下顷刻间就会倒悬。”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递出,曹彰起身上前接住,抖开后自行阅读,才拿着走向上首对曹操说:“父亲,袁尚有玉石俱焚之意。孩儿看来,这更像是讹诈。”
“无赖手段。”
曹操拿起帛书随意扫一眼就放在桌案边上,展臂:“且入座,细说朝廷心意。”
“使命未成,不敢入宴。”
蒋济继续说:“朝廷遣我来,最初本意是调解两家纠纷,以规劝袁氏顺应天命遵奉朝廷。我若使命不成,朝廷再遣使者,来去经月,河北形势恐难收拾。我有一言,不知明公可否听一听?”
“黑贼猖狂,我亦不愿与袁氏生死相搏,让那黑贼坐收渔翁之利,还请坦言。”
“是,袁氏丧妻数年,据说死于太史文恭之手。”
蒋济轻咳两声,又说:“明公何不以女妻之,如此结成翁婿之盟,亦能修好官渡、黎阳之失。如此唇齿相依共抗黑贼,朝廷也好倾力征讨荆州群贼。”
“以我与本初之旧情,其子失势来投,我自会搁置旧怨,待之如子。”
曹操环视帐内,语气朗朗:“今朝廷说和,袁氏若是有意摒弃旧怨,我亦能答应。只是平原一郡,理应归还本州。”
“此应有之意。”
蒋济应下,又说:“黑贼强锐,凶暴远甚董卓。朝廷忧患极大,为平天下,有策立强藩以御黑贼之心。待某上报朝廷,袁曹两家结盟修好之日,亦是朝廷敕令策封藩国之时。”
曹操稍稍调整坐姿,大帐内文武群臣神情也都活跃起来。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定战线,遏制黑熊的外扩势头。
只要遏制住,才有相持、反攻的机会。
不管是策封公国还是王国,都意味着进入了新的发展层面。
站稳脚,自能抢在朝廷之前获得兖豫二州、徐州的控制权,恢复之前的局面。
毕竟现在雒阳还夏侯惇手里,形势转好,就能恢复河洛防线,封堵关中东出之路。
随后蒋济也不入席赴宴,又在曹军骑士护卫下过界桥向北,沿驰道向西直趋邺城。
次日傍晚蒋济抵达邺城,邺城已经成了一座巨大军营。
后续动员、征发的吏士抵达邺城进行武装、编训,没了大族、豪强组成的军队,这些新征发的编户军队自然都是大将军幕府的直属军队。
这些军队的武装、供养压力都落在袁尚头上,好在豪强联军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各家主事人情绪惊恐,对大将军幕府征发钱粮的命令积极响应。
一场大败,袁尚能动员的人力、物力反而上升了两個层次。
现在最大的顾虑已经不是曹操,而是黑熊手里的俘虏,这些豪强俘虏代表着冀州的民心。
好在黑熊不屑于使用、运用这部分民心、民力。
邺城馆舍,蒋济沐浴后翻阅积攒的书信,卫士来报:“明公,沮鹄求见。”
“准备茶点。”
蒋济起身去拿外袍,不多时在客厅会见沮鹄。
沮鹄身穿孝衣,他的一个叔父也率乡党、部曲随征,战死在参合陂。
两人见礼之后,沮鹄讲述来意:“主公遣我前来深夜叨扰,是想咨询明公二三事。”
“正好蒋某有些许事也要请教先生。”
蒋济端起茶碗小饮一口,就他沮鹄说:“今关中大司马独大,各方为求生存,已成先秦纵横之势。奈何刘玄德受大司马厚增,与关中合纵。就此事,朝廷可有应对之策?”
“某久在淮南,与朝廷走动不多。”
蒋济抖抖袍袖坐稳,继续说:“先生也知蒋某早年与大司马颇有缘分,若非与当今天子有主从名分,又顾虑家乡士民,蒋某早就单车葛衣赴关中求一份爵禄。”
他只是扬州的治中别驾,只是他资历太深,所以东南朝廷始终没有任命新的扬州刺史,蒋济如同实际上的刺史。
他与东南朝廷绑定的并不牢靠,未来依旧是地方名义代表,而非东南朝廷的元勋中坚。
讲述自己的立场后,蒋济询问:“听闻先生与大司马关系亲近?”
“是,几度出使,因与大司马是微末之交,颇得大司马亲近。”
沮鹄端茶吹了吹,继续说:“就是此番两军交锋,大司马出飞狐口时已料到河北将会起兵,两番找理由差我返回河北。主公也知我忠诚,只是使我退居邺城协助正南公征发新军,并未参与两军交锋之事。”
缓慢饮茶,沮鹄心情也是复杂,随即坦然一笑:“明公是想问前线兵事,也就不瞒先生,我出征之军,尽没于参合陂。并有杂胡、幽州吏士以及乌桓步骑六万之众,前后各方损兵约十六万之众。”
“嘶~!”
蒋济倒吸一口凉气,面容惊骇:“竟有这么多兵马?”
“嗯,折损最多的是诸胡,此战之后杂胡肃清,乌桓衰落,东部鲜卑远遁,边患倒是彻底解除。”
沮鹄端着茶碗,神情平静:“前人未尽之事,今朝一举成功。故而我家主公并非虚言要挟曹操,而是此战之后,河北战心颓丧,数年之内难以生出与大司马抗衡之心。曹操再行逼迫之事,正南公尚且能割舍家业,更别说各家皆有人质在彼。”
说的是要挟曹操,真正要挟的是东南朝廷。
蒋济听了后缓缓点头:“若是朝廷得悉参合陂一战内情,自会明白关中强盛。只是魏王乃系重爵,两汉皆无敕封,朝廷亦难冒天下之大不违。昔年大司马向先帝请封梁魏之爵,因不肯改归宗室,故朝廷降而策以梁侯。”
“再者,若是授魏王之号,大司马恼怒,势必出兵攻伐,不利于河北休养。以我之见,赵王如何?”
见沮鹄沉默,蒋济耐心解释:“待未来各方连横成势,收复河东、太原,可进赵王为晋王。这是当今天子的底线,不可再索求。另,我有意撮合袁曹二家摒弃前仇旧怨,还需大将军以平原为聘,迎娶曹公爱女为妻。如此翁婿之盟达成,唇齿相依之势顷刻成就。”
“兹事体大,明公且容我上报主公。”
“理应如此,蒋某静候佳音。”
蒋济笑着应下,转而低声:“我有书信一封,想要送到大司马当面,先生可有办法?”
沮鹄审视蒋济,蒋济笑容如故。
蒋济笑容注视下,沮鹄缓缓点头:“我负责与大司马交涉,各家也想探寻父兄安危。不日就要出使代地,先生可将手书予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