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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一片死寂。炭火噼啪声仿佛被放大了十倍,帐外淅沥的雨声也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邓鸣和庞轩的目光死死钉在张奎身上,充满了震惊与重新审视。此计太过大胆,太过凶险,简直是刀尖上跳舞!然而,若真能成功……乌蒙的大门将轰然洞开!这几乎是唯一能短时间内以最小代价啃下乌蒙城的方案!
庞轩紧锁的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眼中的锐利几乎要将张奎穿透:“张将军,此计环环相扣,凶险至极!沈达多疑如狐,岂会轻易信你溃败?城门守将盘查,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更遑论……”他声音压低,带着尖锐的质疑,“你麾下数千溃兵,人心离散,谁能担保其中没有暗通沈达之人?若有一人告密,张将军与麾下将士顷刻化为齑粉,更会暴露我军意图,后果不堪设想!你麾下将士……当真靠得住?”
张奎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淹没:“庞将军所言极是!末将不敢担保麾下这些儿郎们人人忠心!但他们是末将一手带出的云州子弟,皆是乡梓父老被沈达苛政所苦之人,家眷多在城内!末将已与他们同生共死数载,情同手足!”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即便如此,末将亦知此乃绝命之赌!然为城中数十万黎庶,为末将被沈达扣作人质的家小,纵是刀山火海,粉身碎骨,末将亦在所不辞!只求大将军给末将这个搏命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邓鸣,猛地抬起了头。他的脸色变幻不定,先是听到“诈降夺门”时条件反射般闪过一丝难堪的苍白——当初他镇守锡水城时,正是被余乐和庞轩以极其相似的手段,骗开城门,最终一败涂地,不得不降!那段屈辱和绝望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然而,这份不自在迅速被一种扭曲的快意和强烈的报复欲所取代。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近乎狰狞的冷笑,眼中燃烧着让沈达也尝尝这灭顶之灾滋味的强烈渴望。
“大将军!”邓鸣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张将军此计……虽是行险!但……但确实直指要害!末将……末将当时……”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那份恨意支撑着他说了下去,“便是吃了此等大亏!如今,正好让那沈达老贼也尝尝这城门洞开、兵败如山倒的滋味!末将以为,可行!而且必须行!末将……全力支持张将军!”?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几个字,仿佛要将过去的耻辱和对沈达的恨意一同宣泄出来。
余乐缓缓停止了转动那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他的目光如深潭寒冰,在张奎那张写满孤勇决绝的脸上,在庞轩充满疑虑锐利的目光中,尤其在邓鸣那混合着痛苦、屈辱、仇恨和报复快意的复杂神情上,一一扫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邓鸣此刻的复杂心境——那是一种被同样手段击败者的切肤之痛,转化成的对施害者(沈达)的猛烈报复欲望。
“诈降……夺门……”余乐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带着千钧重压,“此计,如履万丈深渊之冰,一步踏错,尸骨无存。”?他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张奎,仿佛要洞穿对方的灵魂,“张奎,本帅再问你一次:潜入虎穴,夺门举火……你可有必死之觉悟?可能约束部众,隔绝内外,确保无一人走漏风声?”
张奎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末将与麾下将士们,唯死而已!必不辱命!城破火起之前,若有一丝风声泄出,末将提头来见!”
余乐沉默了片刻。想到尽快结束云州之战,夺取云州的大小铜矿,便能返回大都,兴建水师,不禁眼睛一亮。
“好!”
余乐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斩断一切犹疑的凛冽,“云州之役必须速战速决!张奎将军——!”
他猛地站起身,如山岳峙立,一股磅礴的肃杀之气席卷帅帐:
“本帅准你所请!即刻点齐你麾下旧部!依计行事!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邓鸣——!”
“末将在!”邓鸣肃然抱拳。
“命你亲率将士,昼夜不息,向北、向东,不惜一切代价,迟滞、骚扰、甚至制造假象迷惑雄关卫及中庆城之援军!务必为张将军夺门及大军攻城,撕开足够的时间窗口!若有差池,军法从事!”
“庞轩!”
“末将在!”庞轩沉声应道。
“传令三军:即刻饱餐战饭,整备所有攻城器械、弓弩箭矢!人衔枚,马裹蹄!全军集结待命,随本帅——”?余乐的手指如利剑般刺向地图上的乌蒙西门,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潜行至乌蒙城外!隐踪匿形!只待西门火起,便是全军突击、一鼓破城之时!”
他最后看向依旧跪伏在地的张奎,冰封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隙,那是统帅对敢死之士最高的敬意与最沉重的托付:“张将军,西门若开,本帅亲登高台,为你擂响破城之鼓!若事有不谐……”余乐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九幽寒冰,字字如刀,斩断所有退路:“此役,破乌蒙,擒沈达,定云州!不成功——”
“便成仁!”众将齐声应道。
……
残阳如血,映照着乌蒙城高大的西门。吊桥缓缓放下,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刺耳的嘎吱声中开启了一条缝隙。一支丢盔弃甲、衣衫褴褛、士气低落的“溃兵”队伍,在张奎的带领下,步履蹒跚地穿过城门甬道。旗帜残破,兵刃不全,很多士兵身上还带着包扎潃草的伤口,呻吟与哀叹声此起彼伏,任谁看去,都是一支刚经历惨败、侥幸逃脱的残兵。
城楼之上,云州都督沈达负手而立。看着张奎那魁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佝偻,以及他那数千士气跌入谷底的部众,沈达心中只有惊恐、愤怒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