毙命的马有多少肉?它是只体重千斤的中型马,大概能得到五百斤肉。
城外的流民有多少?十万百万,不计其数,一眼望不到头。
方世杰的仁慈,于这饿殍遍野不过是杯水车薪,亦是患寡而患不均的残忍。
有人分到了肉,就有人分不到肉。
有人分不到肉,自然就有人抢肉。
毕竟连方世杰自己都说,当他饿急眼了也会去偷去抢,更何况是这些即将饿死的流民呢。
独善其身,并非独属于谁的生存哲学。
突发的流民暴乱始于有人趁其不备抢了别人分到的肉,狼吞虎咽的吞进肚子。
“为什么抢我的肉!?为什么抢我的肉!?”
被抢了肉的红着眼,拼命撬开抢夺者的嘴,又伸手去抠嗓子眼,结果被咬断了一根手指。
夺食者惊恐的吐掉那截断指,语无伦次的颤抖着摇头。
“我也想活……凭什么……你们杀了马,不受罚…还…还有肉吃……”
“我……我们遵循秩序…恪守律法……却要饿着肚子等死……”
“凭什么!?凭什么!?”
两人红着眼扭打在一起,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哪怕在场的铁律骑士及时镇压, 斩杀了夺食者,暴乱的火苗早已蔓延开来。
人头攒动的流民中,不知是谁高喊道:
“大人说了,今日无人有罪!”
“他们杀马无罪,我们夺食也无罪!”
场面应声乱作一团,哄抢、暴虐、争夺、挣扎……一幕幕极具视觉冲击,原始暴力的画面上演。
事情的发展远超出了方世杰的预料,但在两名神恩、加之他一个天空骑士、一对铁律骑士同时出手的情况下,这场暴乱在几分钟内被镇压。
然而在这场流民暴乱中死伤的流民却高达上百人,他们疯狂如兽、却手无缚鸡之力,几乎没有挣扎反抗的余力,就折了腿、断了手、丢了命。
方圆百米范围内的积雪染上了一层渗人的血色,哪怕大雪倾盆也掩盖不住此地的浓郁的血腥味。
方世杰心有余悸的大口呼**,望着满地尸横遍野,他的心慌乱而恐惧。
一种道德底线被突破的惊慌,被罪恶感席卷的恐惧。
他宽恕了杀了他**流民,却又亲手斩杀了为了同一目的“不被饿死”而大打出手的流民。
这部分被斩杀的流民,他们或因胆怯、或良心未泯,不管出于何种心理,始终都没有对他的马动手。
他们恪守秩序、尊重规则、忍饥挨饿,忍受了一切,结果换来的是眼睁睁看着失序者得到食物与宽恕。
说到底,这部分暴乱的流民只是感到了不公,只是想要像杀了**流民一样活下去,与方世杰并无任何恩怨纠葛。
但为了平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他还是亲自动了手,将他们镇压。
方世杰不忍杀,被裹挟在声声阵阵的求饶中,王室神恩蹙眉,瞬间出手替他杀了。
速度之快,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您不愿背负的杀孽,我代表王室替您背负。”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女孩从流民中走出,来到一具冰冷的夺食者尸体前,哭喊着“父亲”一词,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在那具尸体的掌心处,还死死抓着一小块马肉不放。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当小女孩试图拿走那块肉,先前连铁律骑士都没能撬开的手,轻而易举就被她掰开。
小女孩拿着肉,却并没有吃,反倒拿着它来到方世杰跟前,稚嫩的双手将肉举过头顶。
“是米娜说肚子饿…想吃肉,父亲才去抢的,米娜不……不饿了,我把肉还给您…您能……把父亲还给我吗……”
米娜的话语如最锋利的长矛,贯穿了方世杰的整颗心脏,令他感到视线的恍惚,心神的颠倒。
王室神恩仿佛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眼神不喜不悲,语气始终平静:
“这是仁慈的代价。”
“我做错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
“您的仁慈是济世美德,流民的争抢是生存必然,骑士的镇压是守序职责——都没有错。”
“既然没错,那就让我把仁慈践行到底。”
方世杰俯下身,视线与小女孩米娜平齐,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对她说:
“对不起,米娜,我没办法把你的父亲还给你了。”
米娜懵懂真挚的目光中渐渐酝酿出风雪遮不住的泪。
“但是我可以带你去一个有温暖的壁炉、能吃饱饭的地方。”
“你愿意跟我走吗?”
方世杰朝米娜伸出手,等待着她的回应。
刺骨的风雪落在他的掌心,他的邀请似乎并不那么有吸引力,米娜的目光仍旧停留在父亲身上。
他继而补充道:
“你的父亲,一定希望米娜去到那样的地方。”
这句话似乎触动到了米娜的心弦,她收回泪盈盈的目光,又问:
“那你们会把父亲带到去哪?”
方世杰指了指白雪茫茫的天,撒了个长大后会既不相信,又坚信的慌。
“带到天上,变成一颗星星。”
米娜忐忑的问:
“那大人,等雪停了,天晴了,天黑了,您能帮我找到我的父亲吗?”
“当然。”
米娜终于伸出手,握住了那只粗糙而温暖的手。
方世杰牵着她的手,又对阿拉斯和阿勒泰两人开口道:
“跟上。”
“大人,我们也可以跟你一起进城吗!?”
阿拉斯声音中是难言的不可置信与欣喜。
“不愿意算了。”
“愿意!十分愿意!”
阿拉斯将马肉塞进阿勒泰怀里,不由分说背起他,向着方世杰离开的方向直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