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杰不再多言,只是思绪变得沉重,忽然一股诡异的肉香裹挟着风雪扑鼻。
在这饿殍遍野的人间炼狱,这味道比黄金都要奢侈。
两名神恩骑士脸上同样露出难堪的神色。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循着味找去,一把掀开帐篷外的帘布,骇人的一幕映入眼帘。
锅中的人类腿骨在浑浊浮沫的汤水里沉浮,角落里,一具缺胳膊断腿的死尸被随意丢弃,断口的血肉模糊。
围坐在锅边的几人直勾勾的盯着锅里,不住的吞咽着口水。
秩序神恩当即拔剑,冰冷的审判道:
“忤逆人伦,失序堕落,当诛!”
屋内众人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解释道:
“我…我们没有杀人,这…这是我们在路边…捡、捡的!”
“捡的?”秩序神恩目光冰冷,“从填尸坑里捡的?”
每年都会有迁移到王都外围的流民冻毙,为了避免尸体堆积滋生出大规模瘟疫,这些尸体都会被集中填埋。
但盗尸为食的现象始终屡禁不止。
“这……”
帐篷里陷入死寂,只有热汤滚沸的声音,所有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矢口否认。
秩序神恩不再留手,斩出人道毁灭的一剑。
然而却是与另一道斜掠而上的剑锋相撞,刺耳的激鸣伴随红火逆流的雪花飞溅,半截断刃剑身打着旋飞出,最后倒**土。
方世杰握着手中的半截残刃,微微侧首回眸:
“罪不至死。”
秩序骑士的剑依旧锋利如初,他冷声道:
“同类相食导致的瘟疫蔓延,不比流民暴乱造成的伤害小。”
在方世杰身下跪地匍匐的流民正不住的颤抖,痛哭流涕道:
“我们也不想吃,可是我们真的快饿死了啊!”
“大人……我们不想死啊……”
饥饿早已磨灭了人性的底线,道德伦理不足以果腹,生存的本能挣脱文明的枷锁。
他们错了吗?
方世杰默然的站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
就在这百感交错,不知如何处置之际,一名铁律骑士却急冲冲赶来。
他半跪在方世杰面前,禀告道:
“大人,你马死了。”
方世杰蹙眉。
“好好说话,你马才死了。”
“大人,你马真死了,流民杀了你的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迫使方世杰不得不提前折返。
回到下**地点,这里早已变得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马血特有的苦涩膻腥味。
一队铁律骑士以马尸为中心,围成警戒圈,手中的利刃出鞘,严阵以待着。
**腿肉被割去了几块,腹部破开,肠子胃囊之类内容物流了一地,空洞圆溜的眼眸里血丝未散,凝固着临死的惊恐。
数十名流民被魔力枷锁禁锢住手脚,如即将行刑的犯人跪在地上,其中还有一名失去意识,手脚并未被禁锢,约莫十岁出头的少年。
与在场流民显得格格不入。
铁律骑士侧身让开,指向跪在流民最前方的少年:
“大人,就是他率先捅伤了你的马,引发了流民暴乱。”
那少年约莫十岁出头,嘴角凝固着暗红的血,有着骨瘦如柴的身姿,饿狼一样锐利的眼神。
方世杰走上前,鞋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声,以审视的目光俯视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为什么杀我的马?”
“因为我饿了,快饿死了。”少年咧开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它不死我就得死,我管它哪来的!”
“你有考虑过后果杀了我的**后果吗?”
“那是吃饱了该考虑的事。”少年说。
这赤裸裸的、摒弃一切道德外衣的生存逻辑,瞬间击中了方世杰内心深处,那段在狄俄涅索玛时那段黑暗的过往。
方世杰沉默片刻,压下心中翻涌的心绪,继续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阿拉斯·莫雷。”
话音刚落,阿拉斯的肚子就响亮的咕噜叫起来。
方世杰嘴角勾起复杂的弧度,他附身捡起阿拉斯身前掉落的短柄猎刀,走到毙命的马尸前,从大腿处割下了一大块肉。
“那么阿拉斯,现在你是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他只一念之间崩裂了禁锢阿拉斯手脚的魔力枷锁,连刀带肉递到他手里。
方世杰释放了所有被禁锢的流民,并吩咐在场的铁律骑士将马肉分给了在场众人,其中也包括被逼得同类相食的那伙流民。
阿拉斯捧着手里的马肉,却没有如其他人如狼似虎的啃食,目光中满是疑惑:
“为什么我带头杀了你的马,你却不治我的罪?”
方世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为生存挣扎的自己,平静的回答道:
“因为我饿急了也会这样做。”
在序裂之都时他就是这么过来的,为了他和母亲不饿死,没少去偷去抢。
更何况这只是一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与方世杰并无太多羁绊纠葛,伯爵府的马厩里,比这名贵的马儿比比皆是。
阿拉斯神情复杂,方世杰则是走向躺在地上那个失去意识的少年,一边向铁律骑士问道:
“他怎么没被你们禁锢?”
铁律骑士告诉他:
“在我们赶到前,这名少年一直在守护您的马。”
闻言,方世杰立马将他从地上抱起,观察起他的情况,好在还有一丝生机尚存。
他当即不遗余力的使用魔法替他疗伤。
“他叫阿勒泰·加米尔,我们是一起逃到这来的。”
阿拉斯走上前,声音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他说如果我们能看好这匹马,直到它的主人回来,说不定就能得到一份食物作为报酬,甚至可能得到大人物的赏识,直接进城去。”
方世杰颇感意外,没想到两人居然还认识,而且关系还不错。
“只是你们意见不合。”
“是他太天真了!”阿拉斯气恼道:“他饿得连站都站不稳,更别提守住这匹马了。”
“所以他只能把刀交给我,让我来守住这匹马。”
“阿勒泰是个聪明的家伙,总会考虑十天半个月之后的事,可明明我们甚至可能都活不到明天。”
“所以我第一个动手了,我要做的是先带他活到明天,只有这样,他才能考虑以后的事。”
“阿拉斯……是你……太短视了。”
阿勒泰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他的面白如纸,声音虚弱。
尽管魔法修复了他的伤势,但他还是因为长期的饥饿而身体亏空。
“大人,求您……”
阿勒泰强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看在我守护您的爱**份上……原谅阿拉斯这一次。”
方世杰摇头。
不是拒绝,而是无奈。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任何人治罪的打算。
他站起身,向所有人宣布道:
“这匹马,用它的命换了你们的命。”
“它的牺牲必须有所价值,所以我不会治你们任何人的罪,否则它的死毫无价值。”
风雪之中,方世杰坚定的声音传来:
“今日,无人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