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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帆把行程单从书包夹层抽出来,指尖划过纸面的折痕。那行“九点三十分,林副行长”还清晰可见,可他现在要去的地方比银行更远——市**大楼西配楼三层,市长办公室。
前台没有拦他。保安看了眼他的学生证,又核对了访客名单,按下了电梯按钮。金属门滑开时,他拎着包走进去,按下三楼。电梯上升的过程很短,但他觉得比任何一次都漫长。
门开着,一位穿灰西装的中年女人坐在办公桌后,抬头看了他一眼:“陈帆?”
“是我。”
“进来吧,市长等你两分钟了。”
他走进去,脚步落在地毯上,声音被吸得干净。房间比想象中小,一张宽大的办公桌靠窗,后面坐着一个男人,鬓角泛白,正低头看一份文件。听见动静,那人抬起了头。
“坐。”他说,声音不高,也不冷。
陈帆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把包放在腿边,动作不急不缓。他知道这一面不是偶然。三天前,林副行长在分行会议室听完他的演示,只问了一句:“这东西,能不能用在更大的地方?”当时他没回答,只是点头。第二天,他就接到了市**办公厅的电话。
市长放下笔,合上文件。“你做的那个模型,我看过了。”
“您指的是钢铁板块的预测?”
“不止。”他顿了一下,“还有你提交给林行长的那份附录——关于信贷投放与区域工业复苏的关系分析。”
陈帆没料到他会看那么细。那份附录是他熬夜补的,原本只是作为背景支撑,没想到反而成了敲门砖。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市长问,“说人话,别讲术语。”
“数据是死的,但趋势会说话。”陈帆打开包,取出笔记本电脑和U盘,“比如去年第四季度,全市中小企业贷款总额下降了百分之十二,同期工业用电量也掉了差不多幅度。这不是巧合。我把过去十八个月的数据拉出来,发现两者相关性超过零点八七——意味着只要信贷松动,生产就会跟着起来。”
市长没打断,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
陈帆插上U盘,开机,调出早已准备好的界面。屏幕亮起,左侧是三组曲线图:财政支出、M2增速、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右边是一条模拟预测线,末端标着“1998年Q3”。
“我假设今年二季度基建投资能增长百分之十五以上。”他指着图表,“那么三季度经济增长会有零点六到零点八个点的回升空间。这不是猜,是根据历史波动节奏推出来的。而且……”他停了一秒,“这和您上周在经济调度会上提的‘稳增长抓手’方向一致。”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市长端起茶杯,吹了口气,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盯着他:“你能预测股市,那能预测经济吗?”
问题来了。
这不是技术问题,是立场问题。如果说“能”,像吹牛;说“不能”,又前功尽弃。
陈帆没躲。“不能百分百,但可以缩小误差范围。就像天气预报不会说‘明天一定下雨’,但能告诉你‘有七成概率降水’。我的系统干的就是这个事——不是算命,是帮决策者少走弯路。”
市长没笑,也没皱眉。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光。外面是城市主干道,车流不息。
“你觉得我们现在最缺什么?”
“不是钱,是判断。”陈帆答得干脆,“政策出台要时间,见效更慢。但如果能在三个月前就知道某个行业要掉下去,提前动手,损失就能减一半。”
市长转过身,重新坐下。“你要什么?”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考验。
陈帆早想好了。“一台能二十四小时运行的服务器,最好带冗余电源;一根公网线路,56K调制解调器就行;再要一间独立房间,不用大,能放设备、隔绝干扰就行。”他补充一句,“我不占编制,不要工资,也不挂靠任何部门。只需要一个联网的角落。”
市长看着他,眼神变了。不再是审视,而是考量。
“你不怕我把你的东西拿走?”
“怕。”陈帆坦然承认,“但我更怕它一直锁在宿舍里,只能算几只股票。您要是真想拿,刚才就不会让我带着电脑进来。”
市长忽然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敷衍,是真的笑了。
“下周,市科委的人会联系你。”他说,“先给你腾个实验室,设备的事,我们想办法。”
陈帆没立刻道谢。他关掉电脑,拔下U盘,放进内袋,动作沉稳。他知道这一刻的意义——不是拿到了资源,而是获得了许可。从此以后,他的系统不再只是个人工具,而是一个可能介入真实决策流程的存在。
“还有件事。”市长忽然开口。
“您说。”
“林行长昨天打电话,说你拒绝了他们提供的内部岗位。”
“我想把系统做得再扎实些。”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它真正有用?”
这个问题比之前任何一个都重。
陈帆抬起头,直视对方:“当它不仅能告诉我明天哪个股涨,还能告诉这座城市该往哪走的时候。”
市长没再说话。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拨了个号码。“通知科委,那个孩子的事,列进本周议程。”说完,挂断。
陈帆站起身,微微点头:“谢谢您抽出时间。”
“走好。”市长没起身,只是看着他收拾东西,“下次来,别空着手。”
他拎起包,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轻响——是笔帽被拧上的声音。
走廊灯光稳定,地面反着微光。他一步步往外走,脚步声被地毯吞没。经过前台时,那位女秘书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走出大楼,天还没黑透,但路灯已经亮了。街对面银行外墙的电子屏正在滚动红绿数字,和前几天一样。他停下来看了一眼,没掏出手机查余额,也没回头。
一辆公交车驶近,减速靠站。车门打开,司机喊了一声:“上不上?”
陈帆没动。
他右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张行程单。纸边已经有些毛糙,折痕深陷。他没拿出来,只是捏着它,站在原地。
车门关闭,车辆启动,尾灯划破暮色。
他收回手,握紧书包带,转身朝地铁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