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贴着岩壁的刹那，那丝微弱的震频顺着皮肤爬上来，像一滴水落入干涸的河床，缓慢却清晰。慕离月没睁眼，指节微微收紧，寒气在皮下凝成细网，顺着震频的走向一寸寸探入石中。
这频率不对。
不是人为刻录，也不是阵法催动，它像是从地底深处自然涌出的脉动，稳定、均匀，不随外界波动而改变。她之前在假门上感受到的“心音”，是模仿，是诱饵，而这才是源头。
“是真的。”她低声道。
司云澈没回头，剑尖仍悬在半空，那滴黑血黏在锋刃上，缓缓滑动。他手腕一转，剑锋斜压地面裂痕，一道剑气贴着石缝疾行，直插七步外的拐角处。黑血刚要顺着裂缝反流，被剑气一截，顿时凝住。
“断了。”他说，“暂时。”
灵音站在两人身后，琴匣抱在胸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匣盖边缘。她没再往后退，可呼吸压得很低，像是怕声音惊动什么。刚才那道融合的影子还在石门前晃动，轮廓扭曲，像一团被风吹乱的烟。
“它还在听。”她轻声说。
慕离月睁眼，转头看她：“那就别让它听清。”
司云澈收回剑，剑身归鞘，发出一声轻响。他看向那面毫无异样的岩壁：“怎么开？”
“不是用灵力，也不是用血。”慕离月盯着岩壁，“青松子说过——听得见天道回音的人，才能进。”
灵音猛地一震。
她想起了。
那晚在竹亭，月光刚落，她第一次给慕离月弹琴，弹的就是《引月谣》。不是为了战斗，不是为了探测，只是想让她听一听，这世间还有干净的声音。
她低头，手指轻轻掀开琴匣。
琴身泛着淡青光泽，弦丝如霜。她没急着拨弦，而是将手掌贴在琴底，闭眼感受。琴木微颤，像是在回应什么。
“它在等一个音。”她说，“不是最强的，不是最快的，是……最初的。”
司云澈皱眉：“最初的？”
“我第一次见她时弹的那个音。”灵音睁开眼，目光落在慕离月身上，“那时候我没想赢，也没想防，只是想让她听见。”
慕离月没说话，只是退后半步，让出空间。
灵音深吸一口气，指尖搭上空弦。
她没用力，只是轻轻一拨。
“叮——”
一记清音荡开，不刺耳，不张扬，像露珠从松针尖坠入静潭。音波扩散的瞬间，岩壁上的震频突然加快了一丝，像是被唤醒。
假门上的影子猛然一颤。
它动了。
影子从石门上剥离，化作一团黑雾，翻滚着扑向灵音。音波撞上黑雾，立刻被吞噬大半，剩下的音色变得浑浊，像是被砂纸磨过。
“它在吞！”司云澈低喝。
灵音咬牙，手指一勾，第二音紧随其后。可这次音波刚出，黑雾已卷至身前，音浪被扭曲成一声尖啸，反向刺来。
她闷哼一声，琴匣一震，差点脱手。
慕离月一步跨前，抬手就是一声长笑。
笑声如冰锥破空，直刺黑雾中心。影子果然转向，黑雾翻腾，朝她扑去。
“来啊！”她冷笑，寒气在喉间滚动，笑声愈发癫狂，“你们不是最爱听人心里的杂音吗？我给你们听个够！”
影子被牢牢钉在她身上，黑雾层层裹来，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下。
司云澈趁机抬脚，脚尖轻点地面，三记短促的震动顺着石缝传开——正是昨日灵音测音时敲匣的节奏。黑雾微微一顿，像是信号错乱，分出一缕转向地面。
灵音抓住这瞬息。
她闭眼，指尖抚过琴弦，不再弹，而是让音从心起。
《引月谣》的旋律缓缓流淌，不是向外扩散，而是向内收敛。音波如丝，缠绕着她的指尖，一寸寸沉入琴身，再顺着琴底传入地面。
岩壁的震频开始同步。
一声、两声、三声……音与震频逐渐重合，像两股溪流终于汇入同一河道。
黑雾察觉不对，猛然回扑。
可晚了。
岩壁表面突然浮现出淡银纹路，细密如蛛网，又似琴谱铺展。纹路中央，一道竖线缓缓裂开，光从缝隙中渗出，不刺眼，却纯净得让人不敢直视。
“开了！”灵音睁眼。
慕离月收笑，寒气从喉间退下。她盯着那道光门，没动。
司云澈却皱眉：“太快了。”
“什么？”
“这门不该这么轻易开。”他盯着地面，“它没反抗，像是……在等我们。”
灵音的手还搭在琴上，指尖微微发抖。她刚想说话，忽然，琴弦无端一震。
不是她弹的。
是一道回音。
从光门内传出的，一记极轻的拨弦声，与她刚才弹的最后一个音，完全一致。
三人同时静住。
慕离月缓缓抬手，按住灵音的琴。
“别再出声。”
司云澈剑柄微转，剑未出鞘，但掌心已蓄力。他盯着光门缝隙，声音压得极低：“里面有东西在学你。”
灵音咽了咽口水，手指慢慢离开琴弦。
光门没再扩大，也没关闭，就那么开着，像一张沉默的嘴。
慕离月盯着那道缝，忽然问：“你刚才弹的，是完整的《引月谣》吗？”
灵音摇头：“只弹到第三段。后面……我还没练熟。”
慕离月眼神一沉。
光门内传出的，是完整的曲子。
从头到尾，一个音不少。
“它听过。”她说，“不止听过，它知道你不会的部分。”
司云澈剑尖点地，一圈极细的剑气扩散，贴着地面扫向光门。剑气触及门缝，光纹微微一颤，却没有阻拦，任其渗入。
三息后，剑气返回。
他抬手，掌心浮现出一道残影——是他们三人的背影，正站在光门前，灵音抱琴，慕离月抬手，司云澈按剑。
画面静止。
下一瞬，影中灵音忽然抬头，嘴角一勾，弹出一记她从未弹过的音。
司云澈收手，脸色沉下：“它在补全。”
“补全什么？”
“我们的动作，我们的情绪，我们的……未来。”他盯着光门，“它不是在记录过去，是在模拟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灵音后退半步：“那它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要进去了？”
没人回答。
岩壁上的银纹还在缓缓流动，光门静静开着，像在等待。
慕离月忽然抬脚，往前一步。
“别——”司云澈伸手拦她。
她抬手制止，目光仍盯着门缝：“它知道我们会进去，所以它开了门。”
“这可能是陷阱。”
“可它不知道我们怎么进去。”她冷笑，“它只能猜。它以为我们会一起冲，会防备，会小心翼翼——但如果我们不按它猜的来呢？”
司云澈眯眼：“你想干什么？”
慕离月没答，转身看向灵音：“再弹一次。”
“什么？”
“从头开始。”她盯着光门，“弹完整的《引月谣》。”
灵音愣住：“可我不会后面……”
“那就现编。”慕离月声音冷下来，“它想听完整的？好啊。我偏让它听个假的。”
灵音呼吸一滞。
她明白了。
不是对抗，不是躲避，是污染。
用一段不存在的旋律，打乱它的模拟。
她闭眼，手指重新搭上琴弦。
第一音落下，纯净如初。
银纹微微波动，光门缝隙扩了一线。
第二音，第三音，她按原曲走，平稳推进。
可到了第四段，她指尖一偏，音调骤变，不再是《引月谣》的走向，而是一段全新的旋律，轻快、跳跃，带着几分戏谑。
光门猛地一颤。
银纹开始错乱，像是琴谱被泼了水，字迹晕开。门缝的光忽明忽暗，像是信号不稳。
第五音落下，她忽然加速，六音、七音连成一串，音波不再收敛，而是猛地炸开，直冲光门。
岩壁轰然一震。
银纹崩裂，光门剧烈晃动，像是要关闭。
可就在这一刻，慕离月动了。
她没冲进去，而是抬手，一掌拍向自己右臂。
寒气炸裂，衣袖碎成冰屑，皮肤上浮出一道旧伤。她指尖一划，血涌而出，瞬间被寒气冻成血冰。
她将血冰按向地面，正对光门下方。
“它要模拟我们？”她冷笑，“我偏给它一段它算不到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