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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书房,在地板上投下百叶窗的影子。
沈墨华正盯着打印机吐出的纸页,眉头微微蹙着——
张仲礼要的战略分析报告,第三页的图表边缘有点模糊,显然是墨盒快空了。
他伸手去够抽屉里的备用墨盒,指尖刚碰到塑料包装,整个房间突然晃了一下。
不是轻微的震颤,是实打实的晃动。
桌上的笔筒“哐当”翻倒,钢笔滚落一地,其中一支划过桌面,直直撞向墙角的暖气片,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沈墨华下意识地扶住桌沿,目光扫过窗外——沪上天空蓝得发脆,江面上的货轮正平稳航行,不像是有极端天气的样子。
第二波晃动紧跟着来了,比刚才更剧烈。
书架上的《资治通鉴》从第三层滑下来,厚重的书脊砸在地毯上,闷响里带着纸张散开的哗啦声。
沈墨华的心跳骤然加速,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自己的报告,而是林清晓。
沈墨华什么都顾不上了,连掉在脚边的钢笔都没捡,转身就往书房外冲。
走廊里的挂画在墙上晃得像钟摆,沈定邦送的那幅《沪上晨雾》框架吱呀作响,画框边缘擦过墙壁,留下浅浅的白痕。
沈墨华跑得急,拖鞋在地板上打滑,经过客厅时,瞥见茶几上的玻璃杯正左右摇晃,杯里的水晃出弧面,却奇异地没洒出来——
这定是林清晓摆的,她总说“这样的重心最稳”,此刻倒成了慌乱中的一点奇观。
“林清晓!”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意,“地震了!快出来!”
东边客卧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点模糊的声响。
沈墨华一把推开门,预想中的混乱没出现,反而看见林清晓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门口,身上还穿着那套灰蓝色的运动服,头发用发带束在脑后,露出的脖颈上沾着细密的汗珠。
她听见动静转过身,脸上没什么惊慌,反而有点不自然的红晕。
看见沈墨华急急忙忙的样子,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眼神往旁边瞟了瞟,像是在掩饰什么。
“没地震。”
林清晓的声音有点干,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发带滑落下来,几缕发丝垂在脸颊边,“是我刚才打沙袋,稍微……用力过猛了。”
沈墨华的目光越过她,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原本应该挂在承重梁上的军用级沙袋,此刻斜嵌在对面的墙壁里。
凯夫拉纤维外层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高密度海绵,像只受伤的巨兽趴在墙上。
更惊人的是悬挂它的钢链——
那根号称能承受1200N冲击力的合金钢链,此刻断成了两截,其中一端还嵌在天花板的加固装置里,另一端随着余震轻轻晃动,链环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墙面上被撞出个浅坑,胡桃木护墙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刚才那两波“地震”的源头,显然就是这沙袋砸墙的冲击力。
沈墨华看着那嵌入墙体的沙袋,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林清晓,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他想起三天前签收沙袋时,快递员反复叮嘱“这玩意儿能挡子弹”;想起自己特意让施工队用的加粗膨胀螺丝,说“就算大象撞上去都没事”;想起林清晓当时抱着胳膊冷笑,说“别太小看我”——原来她不是在说大话。
林清晓被他看得不自在,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板上的瑜伽垫。
“它质量不行。”
她试图辩解,声音有点弱,“钢链的焊接处有气泡,我用放大镜看过的。”
沈墨华没接话,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房间角落的纸箱上。
那里面还放着两个备用沙袋,是他当时多买的。
他突然想起订沙袋时,朋友开玩笑说“这玩意儿在部队是用来训练装甲车防撞的”,当时只当玩笑,此刻看着嵌在墙上的“残骸”,突然觉得这话可能是真的。
“所以。”
沈墨华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他的目光从纸箱移回林清晓脸上,带着种“终于明白”的了然,“你上次非让我多买几个沙袋?”
林清晓的脸“唰”地红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连耳后那片皮肤都透着粉色。
她刚才打沙袋太投入,没控制住力道,第一拳下去就听见钢链咯吱响,第二拳直接把沙袋抡飞出去,撞在墙上时震得整个屋子都在晃,正想怎么收拾残局,就被沈墨华撞了个正着。
“我哪知道它这么不经打。”
她梗着脖子,眼神却有点飘忽,落在那根断链上,“说明书上写的抗冲击强度明明是……”
“1200N。”
沈墨华接话,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你刚才那拳的冲击力,保守估计1500N。”
他说话时,走到墙边仔细检查那个浅坑,手指轻轻碰了碰裂开的护墙板。
木屑沾在指尖,带着新鲜木材的味道。
林清晓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心虚。
墙上的沙袋还嵌在护墙板里,沈墨华正用撬棍试图把它弄出来,金属与木材摩擦的刺耳声响里,突然传来三声敲门声。
不是清脆的笃笃声,是带着迟疑的轻叩,间隔拉得很长,像怕惊扰了什么。
第一声刚落,第二声要隔上两秒才来,第三声更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透着股固执的坚持。
沈墨华的动作顿住了。
这时间点不该有访客——张仲礼的茶道会定在明天,沈定邦上周才来过,拎走了林清晓做的腌笃鲜,说“比以前部队食堂的大师傅做得还香”。
走廊里的光线有点暗,午后阳光被云层挡了大半,透过气窗投下的光斑落在地板上。
沈墨华走到玄关,透过猫眼往外看时,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门外站着个穿浅藕色真丝旗袍的女人,身段丰腴却个子娇小,头顶刚到猫眼的高度。
旗袍领口绣着细巧的缠枝莲,开衩到膝盖上方,露出的小腿裹着肉色**,踩着双米白色的细跟凉鞋。这打扮在汤臣一品的住户里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她手里攥着的蕾丝手帕——边角已经被绞得发皱,显然是紧张坏了。
是住在楼下的那个姑娘。
上个月误以为他在家暴林清晓的那个。
此刻这位姑娘脸色微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刚受了惊吓。
她的目光在门牌号上反复确认,又飞快地移开,落在楼道的大理石地面上,高跟鞋的鞋跟在地面上碾出细微的声响,带着种坐立难安的局促。
沈墨华拉开门,防盗门的液压杆发出“嘶”的轻响。
姑娘显然没料到门开得这么快,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里的蕾丝手帕绞得更紧了。
“沈先生。”
她的嗓音细软得像棉花糖,尾音带着点沪上口音特有的糯,却抖得不成样子,“那个……这次……”
她的目光越过沈墨华的肩膀,往屋里瞟了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视线。
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明显起伏,旗袍前襟的盘扣被绷得紧紧的,那颗珍珠扣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亮得有点晃眼。
“您家是在……装修吗?”
姑娘终于问出了口,声音低得像耳语,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框——那里的漆皮因为刚才的震动剥落了一小块,露出底下浅灰色的底漆,像块难看的疤。
沈墨华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林清晓刚从健身室出来,运动服的领口被扯得有点松,露出的锁骨上沾着细密的汗珠。
她手里拿着条白色毛巾,搭在泛红的脖颈上,走路时带起的风比平时更劲,吹得玄关的挂帘都往旁边飘了飘。
这股风恰好扫过门口,姑娘精心梳拢的发髻突然散了一绺,碎发垂在脸颊边。
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场震慑住了,本能地后退半步,后腰“咚”地撞在冰冷的楼梯扶手上,不锈钢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旗袍渗进来,激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手帕差点从手里掉下去。
“怎么了?”
林清晓的声音还带着点运动后的沙哑,目光落在姑娘身上时,嘴角微微翘起——
她对这位“要帮她报警家暴”的邻居印象深刻。
“抱歉。”
沈墨华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不是装修,是我妻子的体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楼道里那盏欧式吊灯——
水晶坠子还在微微晃动,显然刚才的震动确实不小。
“正为将来加入WTO可能带来的……高强度商业竞争做适应性准备。”
沈墨华补充道,语气认真得像在做战略汇报,“难免动静大了点。”
这话让姑娘愣住了,绞着帕子的手指停了下来。
她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看看沈墨华,又看看他身后的林清晓,嘴唇翕动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林清晓在沈墨华身后,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用毛巾捂住嘴,肩膀微微抖动,运动后的热气混着笑意从喉咙里冒出来,烫得脖颈有点痒。
这人总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