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东北县城,寒风凛冽,天地间一片肃杀。细密的雪花无声飘落,悄然覆盖在邮局门口孤零零的邮筒上,积起一层薄薄的银白。邮局里静悄悄的,这样冷的天气,若非必要,谁都情愿待在烧得暖烘烘的家里。
财务办公室里,煤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白气,总算驱散了些许寒气与干燥。小荔和冯出纳正埋头整理着年末繁复的账目,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田万里主任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间办公室走出来,招呼道:“正好,大家手头都松快点,开个短会。”
众人聚到小会议室。田主任扬了扬手中的信,神情郑重:“刚收到省局通知,‘东北区邮政会计业务交流会’定于本月二十号在沈市举办,为期五天。要求各单位派一名业务骨干参加,而且——”他目光落在王小荔身上,“特别点名,上次在省局培训获得会计证书的优秀人员,必须全部参加。”
他看向王小荔:“王会计,咱们局就派你去!这可是学习交流、提升业务的好机会!”
王小荔立刻起身,双手接过通知单,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认真与期待:“谢谢田主任信任!我一定珍惜这次机会,努力学习,把先进经验带回来,不辜负组织的期望!”
“好!我相信你的能力!”田主任欣慰地点头鼓励。
一旁的张美丽撇了撇嘴,心里那股子酸劲儿直往上冒:又是她!好事儿怎么全让她占了!
她故意用玩笑的口吻,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哎哟,王会计,今年局里两次重要的学习机会,可都让你赶上了,真让人羡慕啊。”
小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目光平静地看向张美丽:“张同志,术业有专攻嘛。会计培训自然得专业对口的人去。您要是对会计业务感兴趣,想提升,平时多下点功夫,把基础打牢了,以后有机会领导自然会考虑。否则,去了也是闹笑话,反倒给咱们县邮局抹黑,不是吗?”她语气温和,话里的分量却一点不轻。
田主任适时打圆场:“同志们,工作分工不同,学习机会自然按岗位需求来。大家各司其职,都是在为邮政事业、为人民服务做贡献,都很重要。”张美丽被噎得哑口无言,悻悻地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回到座位,小荔心无旁骛,加快了手头的工作节奏,决心在出差前把积压的账目处理得干干净净。
晚上下班后,小荔揣着两张奶粉票,先绕路去了国梁哥家。堂嫂红梅前几天刚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小闺,女母女平安。就是奶水有些不足,小荔托人换了两张宝贵的奶粉票,特意送过来。
大伯娘接过票,喜得合不拢嘴:“哎呀,胖丫,可帮了大忙了!真是及时雨!”看着襁褓里酣睡的小婴儿,王小荔心都要化了。
“大伯娘,”小荔想起正事,“我二十号要去沈市开会,您有没有东西要捎给国栋哥的?我顺路带过去。”
“哎呀!太好了!”大伯娘一拍大腿,“天冷了,我给他做了两双厚棉鞋,还有几双毛袜子!正想着邮寄呢!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包好!”她手脚麻利地翻找出来。
“行,您准备好,我走前来取。”小荔应道。
大伯娘不放心地叮嘱:“不行,我得拍个电报让你国栋哥去车站接你!你一个姑娘家,头回出远门去那么大的城市,人生地不熟的,多让人操心!”
小荔失笑:“大伯娘,我都多大人了,丢不了!招待所都安排好了的。”
“那也不行!”大伯娘态度坚决,“沈市多大啊!火车站人多眼杂的!必须让你哥去接!”
小荔回家跟父母一说,小荔爸妈也完全站在大伯娘这边。小荔爸更是雷厉风行:“定了哪天走?我明天给你国栋哥发电报!让他务必在车站等着!”王小荔拗不过长辈们的关心,只得点头。
冰城县的牵挂,化作电波飞向了遥远的沈市军营。王国栋收到电报,得知妹妹十九号一早抵达沈市火车站。他既高兴又有点发愁:部队驻地离市区火车站可不近!请假倒好说,排长很爽快地批了。可怎么去呢?和后勤车一起走,怕误了点。
突然,他灵光一闪:妹妹可是帮过陆连长大忙的!找他借辆车,应该……可以吧?
王国栋怀着忐忑心情,敲响了陆怀瑾办公室的门:“报告!”
“进。”
陆怀瑾正看着一份文件,抬头见是王国栋:“什么事?”
王国栋敬了个礼,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报告连长!我妹妹王小荔同志后天来沈市开会,早上七点半到站。我想……能不能申请借辆车去接一下?驻地过去太远,怕赶不上……”
陆怀瑾握着钢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自从上次被父亲点醒,得知王小荔去相亲(虽然后来听说没成),他心里就像堵了点什么。
他认真梳理过自己对这个姑**心意:没有戏剧化的一见钟情,但那份欣赏和好感是实实在在的——她的胆大心细、临危不乱,还有那份透亮的正直,都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他原本计划等过年休假,找个由头去冰城县,好好理清自己的心思,也看看她的态度。
他的生活太简单纯粹了,家、部队,两点一线。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母亲是**医院的医生,父亲和兄长都是军人,他初中毕业就进了部队,接触的女性屈指可数。王小荔,是他单调军旅生活中一抹意外的亮色。
此刻,听到她即将来到自己所在的城市,陆怀瑾沉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层层涟漪。机会,这不就送到眼前了吗?
他压下心头的波动,面上依旧沉稳:“行,车的事我安排。”
王国栋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谢谢连长!”转身就要走。
“等等,”陆怀瑾叫住他,“你妹妹……王小荔同志,她住哪里安排好了?”
“哦,听说是邮局系统的招待所,在市中心那边。”王国栋答道。
“嗯,知道了。”陆怀瑾点点头,没再多问。王国栋带着疑惑离开了。
十九号清晨,沈市火车站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寒气中。刚下过小雪,站台上还有来不及清理的薄薄一层雪。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从冰城方向开来的列车缓缓进站。
王小荔拎着两个不算轻的旅行包,随着人流走下火车。大伯娘给儿子带棉鞋和毛袜,还有一些吃食,再加上她自己简单的行李,分量着实不轻。
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围巾,目光在接站的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很快,她看到了穿着军装、身材高大的王国栋,正踮着脚张望。她刚想挥手喊“国栋哥!”,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王国栋身边那个同样挺拔的身影吸引了。
深绿色的军大衣,笔挺的身姿,帽檐下是那张棱角分明、略显冷峻的脸—陆怀瑾?!
王小荔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也来了?
没等她多想,陆怀瑾已经迈开长腿,几步就穿过稀疏的人群,走到了她面前。他自然地伸出手,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王小荔同志,一路辛苦。欢迎来沈市。”说话间,已经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她手里两个沉甸甸的包裹。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许多遍。
“陆同志?谢谢!”王小荔愣了一下,随即道谢。手上的重量一轻,寒意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
王国栋这才挤过来,脸上表情有点古怪,似乎想瞪陆怀瑾一眼又不太敢,瓮声瓮气地对小荔说:“胖丫,冻坏了吧?赶紧上车暖和暖和!咱去吃早饭!”他特意加重了“咱”字。
王小荔看看自家堂哥那副“被人截胡”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再看看身边这位神色自若、提着行李像理所当然的陆连长,忍俊不禁。
她抿唇一笑,对陆怀瑾道:“陆同志,麻烦你了。”
“不麻烦。”陆怀瑾回答得简洁,提着行李转身引路,步伐沉稳。他军大衣的领口沾着几片未化的雪花,背影在冬日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格外挺拔可靠。
王国栋只好悻悻地跟在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尾巴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了前面两人的耳朵里。
陆怀瑾脚步未停,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三人走向停在站前广场的军绿色吉普车。雪花又开始零星飘落,落在车顶簌簌作响,也落在王小荔冻得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带着一丝冰凉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