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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养心殿。
这里没有太和殿的威严与空旷,却有着更让人窒息的权力浓度。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因为御座之上那个男人的呼吸,而变得粘稠。
大夏天子夏明渊,一身寻常的龙纹常服,正静静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那个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身影。
魏进,回来了。
他没有死,却比死了还要难受。
他那张从未示人的脸,第一次暴露在天子面前,上面没有伤痕,却布满了比伤痕更可怕的屈辱与恐惧。
他那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飞鱼服,早已在黑风峡的烈焰与冲击波中,变得破烂不堪。
他将黑风峡那地狱般的一夜,原封不动地,禀报给了御座之上的主人。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丝毫隐瞒。
因为他知道,任何的修饰,在那种非人的力量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震天雷……铁蒺藜……钢铁的咆哮……工业?”
夏明渊的口中轻轻地咀嚼着这些他从未听过的词汇。
他的脸上,没有魏进想象中的雷霆震怒,反而是一种近乎于死寂的平静。
但魏进却知道,这平静的海面之下,正酝酿着足以倾覆整个天下的恐怖风暴。
“你说”夏明渊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一块生锈的铁,“他……就那么把你放了回来?”
“是。”
魏进的声音,干涩无比,“他让臣,给陛下您,带一句话。”
“讲。”
“他说……他说这天下棋局的规矩,从今天起,由他来定。他……他还说……”
魏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才将那句最诛心的话,说了出来,“他让陛下您……体面一些。否则,他便帮您体面。”
“呵……呵呵……哈哈哈哈!”
夏明渊突然笑了。
他笑着,前俯后仰,那瘦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泪水,顺着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滚滚而下。
那笑声,充满了悲凉、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好!好一个帮朕体面!”
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从龙椅之上站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魏进的面前。
他没有扶起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而是缓缓地蹲下了他那九五之尊的身体。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魏进的肩膀。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但他的声音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
“魏进,你告诉朕。朕的大夏,是不是要亡了?”
“陛下!臣万死!”
魏进闻言,魂飞魄散重重地以头抢地!
夏明渊没有理会他,他自顾自地站起身踱步到那巨大的疆域图之前。
他看着那片已经彻底糜烂的北方,看着那依旧在地图上,显得那么不起眼的青阳县。
“朕,十五岁登基削三藩平南蛮,北逐胡虏,自问也算是一代雄主。”
“朕以为朕的敌人是燕王那样的枭雄,是赫连勃那样的豺狼,是朝堂之上那些贪得无厌的蛀虫。”
“可朕,做梦也没有想到。”
他伸出手,那只苍老的手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
“朕真正的敌人,竟然是一种……朕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东西。”
“工业……呵呵,工业……”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魏进。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帝王的最纯粹,也最恐怖的疯狂。
“既然朕的刀砍不断他的铁。”
“那朕,就换一种玩法。”
“传朕密旨!”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之内回荡着如同魔鬼的低语。
“第一!命燕王,为‘北方兵马大元帅’!节制河北、山东、幽州三地所有兵马,总领对高顺叛军与北狄蛮夷的一切战事!朕,再赐他黄金百万、粮草三百万石!朕要让他,成为这北境,唯一的太阳!朕倒要看看当他手中,握着足以与朕抗衡的力量时,他那颗‘忠君爱国’的心,还能剩下几分!”
“第二!昭告天下!就说青阳反贼陈默,勾结北狄,祸乱河北,罪大恶极,人神共愤!凡天下忠勇之士,能取其人头者赏黄金十万两封万户侯!”
“第三……”
他看着魏进,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朕,要你亲自去一趟江南。”
“去见一个人。”
“告诉他,朕准了。”
“朕准许他,动用‘那股力量’。”
“朕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朕只要那个叫陈默的小**和他那所谓的‘工业’,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告诉他,事成之后。”
夏明渊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饮鸩止渴的决绝。
“朕,可以将整个江南的盐铁之利,分他一半!”
魏进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知道,陛下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也知道,那所谓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那是比他龙鳞卫,还要神秘,还要禁忌,甚至被先帝,列为“永世不得录用”的异端!
他没想到,为了对付一个陈默,陛下竟然不惜要将那头被囚禁了百年的魔鬼,重新释放出来!
“陛下……三思啊!那……那股力量,不可控啊!”
魏进失声劝道。
“朕,意已决。”
夏明渊挥了挥手,那张疲惫的脸上,满是疯狂之后的空洞。
“去吧。”
“朕累了。”
“去告诉他们所有人。”
“朕的江山,朕宁愿亲手将它砸得粉碎,也绝不会让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孽把它从朕的手中夺走!”
……
就在京城的那颗帝王之心,因为恐惧与愤怒,而彻底陷入疯狂之时。
青阳县,地下洞窟。
那颗属于工业时代的“钢铁之心”,则发出了它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声真正意义上的胜利咆哮!
“出水了!出水了!东家!真的出水了!”
一名浑身湿透的矿工,从那深不见底的矿井之下,连滚带爬地跑了上来他的脸上,充满了如同见到神迹般的狂喜与激动!
在他的身后,那台经过了数日调试的“大气式蒸汽机”,正“哐当、哐当”地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它通过一套巨大的连杆与水泵,将一根粗大的铁管,深入了那困扰了矿工们数月之久的地下积水层。
如今,一股浑浊的水流,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铁管的出口处喷涌而出,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瀑布!
那不是普通的水。
那是束缚着这座地下宝库,所有产能的枷锁!
如今,这道枷锁,被这台看似笨拙的钢铁巨兽,轻而易举地,彻底砸碎!
公输班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着那台正在微微震动,散发着热气的机器,就像在**着自己的孩子。
“成功了……我们真的成功了……”
“这,只是开始。”
陈默看着那奔涌不息的水流,他的眼中却早已越过了眼前这小小的胜利,看到了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
有了它,他便可以将矿井,挖到地底千米之下,去开采那些更高品位更丰富的矿藏!
他的钢铁产量,将会以一种几何级的速度,疯狂暴增!
而这,还只是它最原始的应用。
“马钧。”
陈默转头,看向身旁,一个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眼中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智慧与狂热的年轻人。
他是公输班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整个机械研究局,除了陈默之外,唯一一个能完全理解“科学”这个概念的天才。
“弟子在!”
马钧连忙上前,眼中充满了对陈默的狂热崇拜。
“这台‘一号机’,就交给你了。”
陈默指着那台蒸汽机说道,“我需要你,带领你的团队,在半个月之内,将其进行优化与复制!我要在年底之前,看到至少十台这样的机器,同时在这座矿山的心脏里,跳动!”
“同时……”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叠全新的更加复杂,也更加精美的图纸。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下一个课题。”
“既然,它能带动水泵。那它,自然也能带动车床镗床和锻锤!”
“我需要你,用这颗‘钢铁之心’,去为我们,打造出一套真正意义上的工业母机!”
“我需要我们的兵工厂,能用机器,去生产机器!能用机器,去武装我们的军队!”
“我需要将我们工匠的双手,从那繁重而低效的体力劳动中,彻底地解放出来!”
马钧接过那叠图纸,只看了一眼,他那年轻的身体,便因为过度地激动,而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那上面,画着的是他做梦也无法想象的奇迹!
是能将最坚硬的钢材,都轻易切削的“龙门刨床”!
是能钻出最精准孔洞的“摇臂钻床”!
更是……
更是那台足以将数万斤的巨力,凝聚于一点的蒸汽锻锤!
他知道,一旦这些东西被制造出来,那将会是一个何等恐怖、何等伟大的世界!
“弟子……领命!”
他重重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纵使粉身碎骨,也必不负东家所托!”
陈默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将工业革命的火种播撒了下去。
接下来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着它生根发芽,长成一片,足以燎原的滔天大火。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去处理那批刚刚运抵河北的“屠龙之器”时。
一名来自江南的信使,却满脸焦急地,找到了他。
“东家!金陵急报!”
“孙姑娘与沈小姐,她们……她们成功地挫败了一场针对‘凤点头’的刺杀!”
“但也因此彻底暴露了!”
“如今金陵卫盐铁司、甚至……甚至连太子在江南的势力,都已经被卷了进来!”
“金陵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而最关键的是……”
信使的声音,充满了不安。
“陈七统领,在追查那‘黑色曼陀罗’的踪迹时,抓获了一名活口。”
“可那活口,在被审讯之时,却突然七窍流血而亡!”
“在他死前,他看着我们的人,留下了一句无比诡异的话。”
“什么话?”
陈默的眉头第一次为江南的事情,而紧紧地皱起。
那信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才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声音,复述道:“他说……”
“欢迎来到……主神空间。”
“你们这些……卑微的土著……”
“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