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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
流民营。
又一个月过去,苏瓷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
念安很乖,不怎么哭闹,一双眼睛像极了萧执。
靠着为人看诊换来的食物,她们勉强活了下来。
但疫病,愈发严重了。
每天都有人倒下,每天都有新的尸体被拖到远处的荒地里草草掩埋。
恐惧像瘟疫本身一样,迅速蔓延。
这天傍晚,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数百名手持火把和弓箭的士兵,将整个流民营团团围住。
“官爷要杀人了!”
“他们要放火烧死我们!”
整个营地乱作一团。
小翠脸色煞白,死死抱着念安。
同时把将苏瓷护在身后。
“都给老子滚回去!”
一名满脸横肉的军官不耐烦地拔出腰刀,指向人群。
“再敢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上面有令,为防瘟疫入城,此地必须‘清干净’!给老子老实待着,等会便少挨一刀!”
绝望的哭嚎声更大了。
一片混乱之中,苏瓷拨开护着她的小翠,走了出去。
“军爷。”
那军官皱眉看过来。
“军爷,我们也是大宸的子民。”
苏瓷缓缓走上前,“一场大火,烧死的不是瘟疫,是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脸。
“我夫君,曾是南疆的兵,为国捐躯,尸骨未寒。”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哽咽了一下。
“我如今,别无所求,只求能将他唯一的血脉抚养长大。”
“若军爷执意要烧,便请先从我这孤儿寡母的身上,踏过去!”
说着,她将怀里的念安抱得更紧,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全场死寂。
那军官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脸上的横肉**了一下,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少他**妖言惑众!老子是奉命行事!”
他举起了刀。
就在这时,一声厉喝从他身后传来。
“住手!”
人群分开,之前来过的那名队率,快步走了过来。
“李三!”队率对着那军官喝道,“谁让你放火的?你想把天捅个窟窿吗!”
“张队率,我……我也是没办法啊,上面催得紧……”名叫李三的军官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张队率没有理他,而是看向苏瓷,眉头紧锁。
“放火是蠢办法。”
他沉声道。
“但瘟疫必须控制住。城里的大人们,不会让一个火药桶,一直放在京城脚下。”
他的目光在苏瓷和她怀里的孩子身上停顿了片刻。
“我给你,也给你们,指一条活路。”
他伸手指了指西边的方向。
“往西走三十里,有一处山谷,叫‘死人谷’。”
“那里是军中以前废弃的屯粮营地,地方够大,还有些废弃的营房和水井。”
“我给你三天时间。”
张队率看着苏瓷,一字一句地说道。
“带着你的人,全都迁到那里去。”
“那里有山,山里或许有你们需要的草药。”
“要么,你们自己想办法,把这该死的瘟疫治好。”
“要么……”
他顿了顿,
“就全都死在里面,别再出来。”
......
死人谷。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道催命符。
苏瓷带着剩下的一百多个流民,拖家带口,迁到了这片被遗弃的山谷。
这里虽然比流民营破败,但也胜在隐蔽。
废弃的营房勉强能遮风挡雨,那口枯井,竟还能打出甘冽的井水。
最重要的是,谷后的深山里,藏着一个天然的药圃。
苏瓷的到来,让这里成了绝境中的一方净土。
她用采来的草药,熬制汤剂,勉强控制住了瘟疫的蔓延。
她一边教妇人们分辨野菜,而男人们,被她指挥着去山谷要道设置陷阱,用以自保。
渐渐地,死人谷里,不再只有呻吟和等死
炊烟渐渐地升起,各家各户三三两两散落在谷中。偶尔能听见了婴儿的啼哭。
念安在她的怀里,一天天长大。
苏瓷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
也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否还记得,这世上曾有过一个叫苏瓷的女人。
她只知道,要带着女儿,活下去。
……
养心殿。
烛火跳动,映着萧执愈发阴沉的脸。
一个月。
又是一个月。
平元和慕容景的人,几乎把京城周边翻了个底朝天。
硬是连苏瓷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他已经成了天下之主,富有四海。
却连一个自己想见的女人都找不到。
何其讽刺。
“砰——”
一方上好的端砚,被他狠狠扫落在地,碎成了几块。
候在殿外的刘福眼皮一跳,却不敢进去。
这一个月来,新君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戾。
萧执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折。
是新提拔上来的御史中丞上的折子。
内容,是关于京郊流民营的。
奏请:为防瘟疫扩散,危及京城安危,当派禁军前往,将流民营付之一炬。
以绝后患。
奏折上的措辞冰冷。
仿佛那里面要处置的不是上万条人命,而是一窝待处理的蝼蚁。
萧执冷笑。
人命?
他的瓷儿,也是一条人命。
如今,是生是死?
既然他的天下,容不下他的女人。
那这天下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他抓起朱笔,蘸满了殷红的朱砂。
笔尖悬在那道奏折的末尾,只需落下,便是数万人的飞灰湮灭。
就在这时。
殿门外,传来两个小太监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听说了吗?西山那边的‘死人谷’,邪门得很。”
“怎么了?”
“前阵子不是把那群得了瘟病的流民都赶进去了吗?按理说,早该死绝了。可守卡的兄弟说,最近谷里头,竟然飘出饭菜香了!”
“真的假的?莫不是闹鬼了?”
“什么鬼!说是那群流民里,出了个活菩萨!一手医术,神了!硬是靠着山里的草药,把瘟病给压下去了!”
“这么厉害?”
“可不是嘛!还听说,那菩萨娘子,左手上……比寻常人多长了一根手指头呢!”
“六指?哎哟,那不是妖怪……”
“嘘!小声点!据说她还抱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救人就是为了给孩子积福……”
“六指……”
萧执握着朱笔的手一颤。
一滴浓稠的朱砂,落在明黄的奏折上,晕开一团刺目的血色。
“啪嗒。”
朱笔从他指间滑落。
萧执“嚯”的一下起身,椅子被带倒,发出一声巨响。
“砰——”
两个小太监打了一个激灵,低头继续扫洒。
下一瞬。
殿门被人从里面拽开。
萧执“蹭蹭蹭”的走了过来,煞神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