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端阳郡主苍白的脸才有了点血色。
临淄王妃紧绷的脸才松弛了下来。
普天之下,随着岁数的渐长,年少慕艾的心思也就淡了,什么情投意合夫唱妇随,都不如膝下子女来得牢靠。
为人母的,大抵都是宁愿自己多辛苦一些多遭罪,也不愿看自己儿女吃苦头。
宁愿自己不要这凤签,也不愿女儿血光之灾。
“劳烦大师帮忙破解一二,信女愿意多为宝相寺奉香火,为佛祖重塑金身。”
临淄王妃诚恳道,眼神示意一旁的嬷嬷。
嬷嬷将匣子奉上,不需打开,也知道里面是厚厚一摞的银票。
方丈看了一眼,道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施主客气了。
随即微微偏头。
身后的沙弥很是机灵,上前一步,将箱子悉数笑纳,退至一旁。
方丈轻捻佛珠:“郡主此签应三重劫难,蛇蜕鳞象乃为血劫,七日内有刀兵之厄,破解方法也是简单,忌辰时出行、避红衣者。”
临淄王妃看了一旁的嬷嬷。
嬷嬷低声道:“原本定的返程时辰的确是辰时。”
“改了。”
“是。”
方丈又道:“枯藤断对应的乃是心劫,信任之人反噬,当留心酉年出生的侍女……”
王妃侧头:“酉年对应的属相……”
一旁的嬷嬷立刻道:“属鸡。”
王妃立刻问:“你身旁服侍的何人属鸡?”
端阳郡主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身后的丫鬟忽然道:“青垚,似乎是属鸡。”
话音落地,另外一个丫鬟脸色惨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咣咣就是磕头,“主子明鉴,青垚服侍主子多年,不曾背弃主子。”
端阳郡主立刻将她拉起来,“你起来,别磕了。”
可她如何拉,丫鬟仍是不要命地磕头,很快头上见了血,发髻也乱了。
一旁的王妃示意嬷嬷,嬷嬷将人拉起来。
可青垚被吓破了胆,如小兽一般绝望地哭,“主子,奴婢从无二心……”
“我知道,我信你。”
端阳郡主掏出帕子给她摁在了头上,“主仆多年,你什么性子我不知道么。”
临淄王妃开了口,“先送回府,等这件事过去了再说。”
“母妃——”端阳刚想开口为她求情,被临淄王妃眼里的泪意和笃定的狠绝给定住。
“娘只有你一个女儿,娘不敢赌。”
临淄王妃柔声道:“娘知她忠心耿耿,也知道你信她……”
可孰轻孰重,得分个明白。她身为母亲能铲除一切胆敢害她之人,如今只是将人送走,显然已经退让了。
端阳郡主只好妥协,“等事情过去了,再将人接来。”
“娘答应你。”
叫青垚的丫鬟见状,知道事情已成定局。缓缓跪倒,郑重朝端阳郡主磕了三个头,“奴婢有主子这句信,便值了!”
“便是主子许,奴婢也不敢待在主子身边,怕冲撞了主子。”
她说着,起了身,恶狠狠地看向方丈以及大殿上的佛祖,然后忽然一个急冲,只朝着大红门撞去——
“快拦住她!”王妃惊叫,可嬷嬷离得她很远。
眼看着要拦不住,殿外出现了一个人影,快步将人给拉住了。
因为青垚求死的心很是坚决,春桃差点摔了个跟头。
“春夫人?”嬷嬷叫了声,“你怎么回来了?”
真是谢天谢地。
“我手环掉了。”春桃立刻四处查看,将不远处的手环捡起带到了手上。
她方才最先出去,等走到不远才察觉手上梅久赠的手环掉了。
她又返回到了大殿。
刚迈进门,就看到青垚面带决绝,闷头往门上撞来,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就上前拉住了她。
“青垚?”她疑惑道。
之前梅久来王府寻她,不巧撞上了端阳郡主,当时带路的丫鬟,就是她。
两个人打过照面,后来丫鬟回去了,也不知跟端阳郡主说了什么,端阳跟王妃求了情。
第二天她的罚跪就解除了。
是以春桃对青垚是有印象的。此时救下她,感觉很是庆幸。
下一瞬,青垚嚎啕大哭起来……
端阳郡主快步走到了青垚面前,抬手甩了她一个嘴巴,“混账!”
一个巴掌,登时将所有人镇住了。
越是高门闺女,讲究的就是心气心胸,平常不会为难责罚下人,跟下人过不去,显得心胸太过狭隘。
更别提端阳郡主自幼受到临淄王妃教导,对待谁都和和气气,从不为难下人。
此时居然亲自动了手,可见是大怒。
“命只有一条,你老子娘辛苦生你养你,就是让你如此糟践的,一言不合就寻死?
佛门重地,你血溅当场,岂不是亵渎神灵?
你若是心存不满,拿刀将我砍杀了便是,就你气性大?”
不过是让她避开而已,何苦要死要活。
青垚呜呜地哭着,仰头看向同样红了眼的端阳郡主,“奴才舍得了命,舍不得主子。”
端阳一肚子的气,被她的这一句话,搞得眼泪落了下来,“你个傻丫头。”又不是说不要你了。
可她后一句实在无法说出口。
但凡对她有一丝威胁,母妃岂敢留人?
就在这时,春桃开了口:“郡主若是放心,可让青垚先在我那伺候。”
她身边大丫鬟应该有四个,如今朝露晚霞,加上坠儿,其实还空了一个,春桃一直没补上来。
她对端阳有好感,便开了口。
临淄王妃脸色缓和了许多,欣慰地看向春桃,“就这么定了。”
王府属鸡的何其多,只要不在端阳郡主面前晃,放在哪里都无所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方丈又道:“还有第三劫是泥淖簪,对应的是命劫。”
王妃顿时竖起了脖子认真听。
端阳看向方丈的眼神有些复杂,隐约有些不耐烦。
“遇险时需弃珠宝车马,贫**方得活路。”
他说完,再次道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闹了这一通,临淄王妃倦了,被端阳搀扶着出了大殿。
青垚感激地看向春桃,连连道谢,还是下意识地追出了大殿,目送主子离开。
春桃感慨万千,余光看到了签筒,也是手欠,随手抽了一支,眼神一凝,又若无其事将竹签给放了回去,这才快步出了殿。
唯有小沙弥过来将签筒收回,盘腿抱着木匣坐在蒲团上,打开匣子朝着手指呸了一口,数着厚厚的银票,漫不经心地对自家方丈道:“还是你这秃驴本领高,坑蒙拐骗有一套……”
应付贵人最累,方丈此刻也是累得捏着脖颈晃了晃胳膊,瞪大了眼,“呸,你这小子,懂不懂什么是尊师重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师父在我心,秃驴在嘴上。”
“滚!”
“不过师父,徒儿不明白,这十六号的凤鸣岐山,这么多年没人抽到,今日临淄王府是被凤凰给填窝了吗,一抽抽三个?您是怎么做到的,教教徒儿,好师父~~”
方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无事臭秃驴,有事好师父,哼。”方丈原地打坐闭眼念经。
“师父……”小徒弟忍不住过来,“您就教教徒儿嘛。”他虽说将上上签的好签多放了进去,将下下签给拿出去了大部分。
可如何能抽中,他不明白。
“这世上最大的骗局便是……没有骗局。”
“怎么会?”
“你也说过,多年没人能抽中凤鸣岐山……贫僧又如何安排?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之所以能三人都中,的确是天意使然。”
“觉心,你心思澄明,悟性高,以后端正态度好好礼佛,将来——”
小沙弥冷笑了一声,数着厚厚的银票,想到之前师父吩咐的,这临淄王府若是奉上银票就如数收好,假以时日送到……交予……安排得明明白白。
唯独不让给佛像重塑金身。
当时他疑惑不解,岂料他师父道:“非常之期行非常之事,更多的银票换更多的粮食救更多的百姓,至于金身……佛祖不贵怪罪的。”
他师父如此神机妙算,还不是骗子?如不是骗子,泄露这么多天机……佛祖不会惩罚?
他起身,走到师父面前,“师父,跟我说说嘛,师父~~”
他随手推了一下方丈,顿觉不对。
眼前的人闭着眼打坐,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着,可气息——
小僧脸色顿时变了,弱弱地伸出手颤抖着探到鼻下,
一声声嘶力竭师父声响彻大殿,随即是徒儿铭记师父教诲的嚎啕大哭声。
宝相寺的钟声咣咣咣地连着敲响,前缓而后急,先是慢敲了三十六下,再渐快七十二下,合计共一百零八下,象征破除“百八烦恼”,脱离人世。
也就是说,宝相寺住持方丈圆明大师,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