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目光长远,大局为重,说穿了就是利益。
大局,大利益,小局,小利益,个人利益置于集体之上,那就是没长远目光。
没长远目光,就要牺牲个人利益成全集体利益,当被人说要以大局为重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局外人了。
国子监的颜面固然重要,读书人的想法也需要被重视。
可再重要,能比稳定山林重要,再需要被重视,能有国朝版图扩大需要被重视?
这就是魔法打败魔法,利益压住利益。
散朝了,齐烨第一个窜了出去,等文德火急火燎追出去的时候,这小子已经跑没影了。
群臣走出大殿,望向齐烨撒腿狂奔的背影,哭笑不得。
齐烨总是那个异类,别的臣子,巴不得被留下,巴不得在天子面前刷存在感,再看齐烨,比过年的猪都难抓。
一路跑出了宫,从王府赶过来的马车已经停留许久,齐烨钻了进去,直奔太子少师府。
太子少师府还是那个太子少师府,太子少师,却不是那个太子少师了。
齐烨到了少师府门口的时候,门子一看是齐烨,都不用通禀,直接大门全开,包括中门,齐烨想走哪个门走哪个门,别说前门中门,后门都能走。
要知道哪怕是太子和天子来,老季都不用开中门。
没办法,齐烨给的太多了。
见到大开的中门,齐烨神情有些恍惚,门子以为马车里坐着老六不成?
没等旺仔将大包小裹全拿下来,侧门冲出来一大群人,女婢、家丁、管家,一窝蜂的冲了出来。
齐烨都不知道是怎么进门的,一群下人一口一个少爷,管家嘘寒问暖,和伺候亲爹似的。
过了影壁,爽朗的大笑之声传来,一身儒袍精气神抖擞的季伯昌快步迎来。
“好贤婿,好贤婿啊。”
“见过季师,学生…”
齐烨躬身施礼,没等这礼施完,季伯昌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和哥俩似的,直接“搂”进了正堂之中。
齐烨浑身不自在,满面尬笑。
季伯昌也不坐主位,就坐在齐烨对面,望着这小子,笑的和一朵盛开的老菊花。
管家一趟一趟的往里跑,又是奉茶又是端茶点、干果之类的。
真正让齐烨诧异的是,管家还让旺仔也入座。
刘旺连连摆手:“小的只是随从护卫。”
“到了自家何须拘谨。”季伯昌抚须笑道:“你与老夫贤婿情同手足,外人将你当贤婿护院也就罢了,到了自家,亦是如同少爷一般,无需拘谨,坐。”
不止是旺仔愣住了,齐烨也是如此。
外界皆知,齐烨与刘旺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可终归是身份有别,就是感情再好,一个少爷,一个护院,身份差距依旧是有云泥之别的。
达官贵人也好,将军大帅也罢,齐烨和这些人谈事的时候,旺仔都是站着的。
可到了太子少师府,到了季伯昌面前,无论是太子少师,还是管家以及下人,明显不是虚与委蛇,是真心将旺仔当自家少爷对待的,齐烨是个什么待遇,旺仔就是什么待遇。
旺仔有些手足无措,看了眼齐烨,后者点了点头,旺仔这才坐下,依旧拘谨。
齐烨心中感慨,老季这情商,没的说。
真要算起来,齐烨私底下和季伯昌只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是他刚出道的时候,因查贪墨官粮的事,跑过来翻脸,脸没翻明白,被老季硬控了半小时,离开太子少师府的时候懵懵的。
今天这是第二次,齐烨连宫中都不待,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其实就是“送礼”来的。
可这一进门,当朝太子少师,未来老丈人,竟直接搂着他的肩膀给他带进来的。
这让齐烨很别扭,可当看出季伯昌对旺仔的态度后,齐烨再无别扭之感,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老丈人,本世子娶…不是,本世子认定了!
“泰山大人。”齐烨乐呵呵的问道:“身子可还硬朗。”
季伯昌哈哈大笑,这一声“泰山大人”很受用。
其实无论是季伯昌叫出的“贤婿”,还是齐烨叫出的“泰山大人”,都未免过于太早,季渃嫣连门都没过,现在俩人一口一个贤婿一口一个泰山的,传出去让人笑话。
但是吧,季伯昌不是世面上常见的太子少师,齐烨也不是世面上常见的世子,一个最讨厌繁文缛节,一个是本朝最叛逆愣头青,俩人根本不在乎。
“好,好啊。”
季伯昌收起了笑容,凝望着齐烨:“苦了你这孩子了。”
“不苦。”齐烨摆了摆手:“倒是带着季公子…带着元思几经生死,叫泰山大人担忧了。”
季伯昌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口。
这一声叹息,感慨万分。
如果说本朝最反骨的是齐烨,没事就和朝廷以及宫中对着干,那么季伯昌就是前朝最大反骨仔。
论作死,齐烨真不如季伯昌,后者可是跑到大殿上给君臣全骂了的狠人,属于是为了喷人直接抛家舍业了,骂人虽是一时爽,险些全家火葬场。
这件事,季伯昌一直心怀愧疚,对季渃嫣和季元思姐弟俩心怀愧疚。
他自己倒是过瘾了,姐弟俩为了逃亡成为流民,差点没死路上,这一路遭了多少罪可想而知。
就因这一遭,姐弟俩性情大变,自由聪敏跳脱的季渃嫣,愈发安静,愈发孤僻,愈发疯魔。
而从小就乖巧好学以礼待人的季元思,开始朝着死孩子的大路上撒腿狂奔,整天围着一群女婢转,就喜欢看女婢吃东西,吃的越胖越好,和个死**似的。
老六登基后,季伯昌本是不愿入仕为官的,要不然以他的“功劳”,干个礼部尚书绰绰有余,哪怕是当个尚书省尚书令,乃至中书省侍中,都没有太大问题。
之所以担个太子少师,除了季伯昌无心官场仕途外,也是为姐弟俩考虑。
季元思还好,不省心归不省心,至少听话。
季渃嫣是看似听话,实则叛逆到了骨子里。
当爹的季伯昌,哪能不愁,作为老爹,他知道季渃嫣早晚出事。
当初之所以上赶着和幽王府攀亲事,就是因为知道幽王齐怀武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一旦将来季渃嫣闯了大祸,唯一能保住她的,也只有齐怀武了。
结果谁成想,蹦跶出来个齐烨,一口气包圆了,姐弟俩全收,季渃嫣娶了当老婆,季元思收了当小弟,让姐姐安安稳稳过日子,让弟弟跟着建功立业。
如今季渃嫣在南庄待着,除了思念齐烨外,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季元思则是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册封勋贵板上钉钉。
姐弟二人,都被齐烨照顾着,照顾的很好很好,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让季伯昌如何不感激齐烨。
除此之外,季伯昌也在齐烨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年轻的影子。
哪怕是心高气傲的季伯昌,也不得不承认齐烨比自己年轻时更加优秀,有着同样的理想,同样的志气,却将很多事处理的更加完美,更加妥善,而不是跑到朝堂上瞅谁骂谁,最后差点家破人亡。
“贤婿啊。”
季伯昌是快意恩仇之人,更是不在乎繁文礼节之人,缓缓站起身,竟施了一礼。
“老夫一子一女,就拜托世子殿下了。”
齐烨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扶住季伯昌。
“泰山大人哪里的话,本就是应有之意,季渃嫣是小婿一生挚爱,与季元思亦是亲如手足,我等互相搀扶…”
齐烨使了半天劲,发现看着身子骨消瘦的季伯昌竟是纹丝不动。
直到这礼彻底施完,季伯昌微微挥手,自己坐了回去,也让齐烨坐了回去。
坐定,季伯昌突然话锋一转:“国子监司业、祭酒等人,欲为难世子殿下,吾,为世子殿下宰…为世子殿下摇旗呐喊一番如何?”
这一句,季伯昌的自称是“吾”,称齐烨则是“世子殿下”。
“不劳老大人忧心。”齐烨哈哈一笑:“本世子只需微微出手略施小计,便可一个回首掏,掏死他们!”
季伯昌双眼一亮:“这回首掏,是何武学招式?”
“额…就是个形容词。”
齐烨干笑一声:“总之,国子监仗着有读书人撑腰,连宫中和朝廷都不是很顾忌,既如此,我就会让他们颜面大失。”
“颜面大失?”季伯昌微微挑眉:“仅仅只是如此?”
齐烨愣了一下:“不然呢。”
“斩草不除根。”季伯昌呷了口茶,淡淡的说道:“春风吹又生。”
齐烨撮着牙花子,越听越觉得季伯昌不像太子少师,像特么少保。
“明明是入了那险恶山林,怎地又变的优柔寡断起来。”
季伯昌的语气已经带着几分不满了,因齐烨不够“狠厉”而不满。
“贤婿莫非当真以为,这读书人在乎的是颜面吗?”
齐烨不明所以:“不在乎颜面在乎什么?”
“若读书人在乎颜面,为何成为国子监依仗,国子监,又为何敢建那明伦坊。”
齐烨神情微动,若有所思。
季伯昌幽幽的说道:“既入了山林,贤婿应见了不少走兽,这走兽与人,无甚区别。”
“小婿愚钝。”齐烨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还请泰山大人明示。”
“当环境不适生存时,这走兽最先做的便是停止繁衍,接下来,则会迁徙。”
齐烨先是一愣,紧接着恍然大悟,对老泰山的敬佩顿时如同滔滔江水,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