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内,安静的有些怪异。
唯有三月末的寒风在孜孜不倦地来回走着,带着满地的粉白花瓣,浮起又落下。
刚才举枪的保镖们都神情警惕并带有敌意地盯着安静蹲在木架前的银发少年。
即便少年的身形很是单薄,但也不能打消他们的警惕,毕竟就是这么个单薄瘦弱的少年,刚才竟轻而易举地废了他们一个弟兄。
其中一个年纪尚小的青年,皱眉看着前方一动不动的银发少年,脚步挪动到皮肤略黑的男人身侧,声音压得极低:“陈哥,你说这人是什么来路,怎么……”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冷厉的眼神一瞪,他顿时就收了话,没再敢多言。
但他们这行人心中都有这个疑惑,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来路,太过怪异。
这个长硰城,甚至是整个西南地区,都充斥着古怪。
江落对于身后那些探究、警惕、敌意的视线,没有丝毫在意,他脸色有些发白,身躯甚至有着极其细微的颤动,就像是冷极了。
他现在有些厌恶自己的耳力为何这般好,他能够清晰听到长廊尽头,属于他与佛爷的屋子里,那个外来人与佛爷的对话……
他知道那些对话的含义,他知道这场有时限的美梦结束了。
江落感觉一股凉意从某个缝隙缓慢侵入他的心口,顺着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他们平静的生活结束了,再也不会有了。
他想到佛爷哄着他的话,嘴角勾勒出一个凄惶的苦笑。
果然,佛爷又在骗他。
神明哄骗了他的信徒。
作为信徒的他,是否该感到荣幸?
毕竟哄骗他的可是他敬仰爱慕的“神”!
可那双被鲛绡覆着的清澈眸子里却逐渐充溢着阴冷的、瘆人的、刺骨的恨意。
水榭仙居外,再次响起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一辆,两辆,三辆……
仿佛是一群钢铁巨兽将整个水榭仙居都包围了,那嘈杂的轰鸣声,渗进院落,冲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那些保镖脸色骤然一变,眼神变得更加凌厉警惕,他们要往长廊的尽头的屋子靠拢,但却被一直安静蹲在那的银发少年拦住。
江落听着外面持续的轰鸣声,眼底的恨意越发汹涌,他甚至分不清、也想不明白这恨究竟是对谁。
直到那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他才堪堪反应过来。
双眸中盛满的阴冷恨意还未来及褪去,他用了这双眼睛映照出佛爷的面庞,等意识到时,眸心震颤。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猛然的,踉跄的,退后了两步。
他怎能?怎会生出这种情感?
卷着桃花花瓣的寒风吹动了他的银色长发,寒风顺着他的发丝流入脖颈儿,灌进衣服里,让他蓦然打了个阴冷的寒颤。
他是疯了吗?他怎么能,怎能对佛爷生出这种肮脏的情感?
泪水一瞬濡湿了鲛绡。
阴冷的恨意如同被烈日炙烤的冰层,灼烧融化。
他依然深切地,偏执地,浓烈地,无时无刻毫不掩饰地渴望着神明的注目……
无论神明做了什么,身为信徒的他,又怎能生出亵渎心理。
他在乎他到可以泯灭本性,桎梏逻辑理性。
风起,花落,心明。
即便他难过到整颗心都在撕裂,依旧极力稳住声音,可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着扯着神魂的悲惶:“佛爷,我们,是要离开了吗?”
少年的嗓音带了细细的哽咽,那样可怜又惹人心颤。
张启山感觉自己的魂啊肝啊全都因为少年声音里难以言表的凄惶而颤动,但此刻他不能有丝毫表现,他的声音极为冷漠:“走吧。”
冷漠的声音混杂在寒风中,藏着的是不能明言的心思。
在这个男人出现的这一刻,上面派来保护汪三水的保镖们,周身气势都不禁弱了几分。
汪三水听着外面汽车的轰鸣声,脸色又难看了一分,恐怕他们进入长硰城地界的那一刻,张大佛爷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不,有可能是他们踏足西南地区,或者更早……
张启山没给他们丝毫眼神,直接无视了他们,与少年走出水榭仙居。
亲兵恭敬拉开车门,他们坐了进去。
江落此刻不安极了,他惶然无措地低垂着头,他与佛爷离开了,温暖的,宁和的家。
“走吧。”
又是一声,极为冷漠的,相同的命令。
随着声音落下,所有车辆都开始发动,朝着水榭仙居背道而驰的方向前行。
江落回过头,最后望向了一眼,那好似还残存着他与佛爷身影的廊前,他与佛爷静静地相拥,靠坐在一起,午时温暖的光映照下树枝的影子......
他在树下堆着雪球,佛爷神情温和,带着笑意,静静看着他......
可如今只剩下廊前独树,用开满桃红的枝桠拥抱灰蒙蒙的天空......
一只圆滚滚的麻雀在枝头瞪着小黑豆似的眼睛看到他们走了,也扑棱棱地飞走了。
小院内的唯一鲜活也没了。
起风了。
高天开始淅淅沥沥飘起小雨,蒙上一层雾蒙蒙的灰,雨丝在灰色的天空中盘旋,打落在朝上的桃树枝上,也落在后车窗上。
一滴、两滴,密密麻麻,还未离开的冬日,肃杀无比,雨滴徐徐渗着冷气。
雨水纵横,模糊了车窗后远去的院落。
也模糊了江落的视线,他看不清他与佛爷的家了。
他明明早有所料,可事到临头,还是非常难过,属于他与佛爷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光,再也没有了……
随着与汪三水他们车辆拉开距离,张启山卸下冷漠的面具,搂住少年的肩膀,轻声道:“抱歉。”
江落身躯颤抖,直到再也瞧不见那美好的梦境,他才将头靠在有力的臂膀上,他紧紧的抱着佛爷紧实的身躯,仿佛落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
他就像一条渴望阳光雨露,又畏惧风雨的藤蔓,拼命攀附在他最信赖的这个人身上。
少年的声音很轻,轻的像错觉:“那些柿子会有人收起来吗?”
“还有灯笼……”
“我们的一切。”
……
张启山将手覆在他的眼睛上,隔着鲛绡,感受到湿冷,他听到他安慰欺骗少年的话:“会有人收起来的,等我们到了新的家,所有的,你喜欢的东西,都会出现在那。”
少年眼泪浸湿了鲛绡,最终也洇湿了男人宽厚的手掌。
这五个月,终究是空中楼阁,如梦似幻,一戳即破……
车辆越开越快,小院越来越远,甚至是长硰城也开始远去……
他们再也没了交集。
雨水掺杂着雪,将一切都变得模糊,让那段如梦一样的时光有了种厚重的荒寂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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