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洪亮的禀报声在走廊里回荡,紧接着就是一片极端的安静。
江落因佛爷刚才那声厉喝,眸心颤动,泪珠似断了线的珠子从眼尾簌簌滑落,他怯生生地**那带有薄茧的指腹,盛水的眸子却有些执拗地看着佛爷。
张启山沉默不语,本就凌厉深邃的眉眼间此刻更像覆了层寒霜,气压低得骇人。
他的掌心紧紧攥着少年那缕绸缎一样柔滑的银发,他垂眸看向少年,这一眼极为复杂,竟然隐隐有着悲意。
两人的视线在微黄的光亮中穿梭,眸光交错,最终决然纠缠在一起。
明明两人离得这般近,可江落的心却像有万千蝴蝶振翅般,升起阵阵惶然,就像是佛爷要离他远去。
他抬起手,紧紧地覆在佛爷的手背上,眼底满是慌乱与哀求,他现在已经没了说谎的勇气,他知道,佛爷看透他了。
张启山看着少年眼眶含泪,好似美玉流光,心脏像是在粗盐中滚过般,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松开掌心里那缕被他攥热的银发,反手握住少年微凉的手腕,感受到少年是真实存在......
他刚才已经从亲兵口中明白了少年为何消失,消失又去做了什么。
“所有计划,提前启动。”
张启山凝视少年的眼眸,狠戾地下达指令。
亲兵:“是,佛爷!”
脚步声消失,二人之间再次陷入寂静的沉默。
江落的视线已经被泪雾模糊,他低低地抽噎着,感受到佛爷灼热的掌心,他心底满是忐忑,他不敢再与佛爷对视,只得慌张低垂下头,那泪雾汇聚成一颗又一颗的晶莹泪珠扑簌簌地顺着纤长浓密的眼睫毛往下坠落着。
从粉白的脸蛋儿一路流淌汇聚到精致下颌,随后又一滴滴砸落在地板上。
嘀嗒——!
嘀嗒——!!
江落抽噎的脊背都在轻颤,可怜极了,可佛爷却没有丝毫声响,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腕,他想起刚才佛爷那一眼,心底空荡荡的,满是不安。
就在他不断落着眼泪,想着该怎么讨饶,怎么让佛爷消气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恍若叹息的轻笑。
江落听到这声雍容低沉的笑声,就像是听到了吹哨声的小狗,赶紧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泪珠还摇摇欲坠地挂在他湿漉漉的眼睫毛上。
他眨了眨眼睫,将眸心里的雾气全部散开,瞧清佛爷眉眼间覆着的寒霜有融化的迹象,他立即挪动着膝盖,让自己更加靠近佛爷。
他怯生生地看了眼佛爷,见佛爷没有阻止,便得寸进尺地将另一只手扒在佛爷的小腿上,仰着头,还挂着泪珠的小脸,已经堆起讨好的笑容,眸心湿漉漉的望着上方的人。
张启山从少年眸子里看到的是赤诚柔软的,直白坦率的,依赖与敬爱。
少年的笑容是这般的单纯无害,美好惑人。
但他的耳边回响起,亲兵禀报的话,脑海里浮现出十五年前,少年手持长刃压得陈皮节节败退的凶狠模样......
直到这时,他才从固有意识中反应过来,少年从来都不是什么需要依附他才能存活的菟丝花!
少年是荒原雪山顶上凛冽开放的雪莲!
少年只不过是瞧出他心中所想,所以一直在配合他,心甘情愿被他所圈养......
少年的单纯无害,也只有在他面前而已!
意识到这点后,张启山竟然有一丝欣慰,因为他知道,即便是没了他,少年也不会是被人随意欺辱的对象。
张启山冷肃的脸庞上扯出抹轻笑,他抬起指腹,蹭去少年脸蛋上的泪珠,冷沉的嗓音里带着温柔缱绻,可那双漆黑眼眸的最深处却隐着狠戾姿睢。
“我的乖乖啊!”
这一声带着满腔悲意的爱怜,又恍若空茫轻叹。
江落不敢再伪装,他看着佛爷这般,脸上再次露出慌张,他挪动膝盖,紧紧抱住佛爷的双腿:
“佛爷您......您别伤心,乖乖不该不听话,不该欺骗您偷跑出去的......您别伤心,您罚乖乖吧!乖乖认罚!绝对不会再耍心机!”
张启山眼底的情感极为浓烈,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漆黑的照不进一丝光亮,可就是这双漆黑如渊的眼眸中,盛满了悲悯哀怜,还有那化不开的溺人的愧疚。
他将所有的,仅有的,身为人的情感留给了少年。
他俯身将少年抱进怀中,他紧紧抱着少年单薄瘦弱的身躯。
他知道,他清楚的知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往后,他的身旁越是危机重重,明刀暗箭,防不胜防。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真正地将少年藏起来,他应该让少年跟着齐八一起离去,隐在幕后。
可他放不下,舍不得。
江落啊!我该如何做,才能将你永远留住......
他的结局注定是被这时代的洪流吞噬,万劫不复......
他明知道!
他明知道自己的结局,可他太过自私狠戾......
江落,我是对不起你的,我对你有愧。
我从来都不是你可以信赖的对象,我是你的囚笼。
你也不是我的信徒,你是被我欺瞒,哄骗的囚徒......
原谅我的自私......
江落的头被佛爷宽厚有力的大手紧紧按在胸膛处,他清晰地听到那颗灼热的心脏,在朝他跳动,是那般沉稳有力,也是那般的哀伤。
为何?
为何佛爷会这般压抑?
究竟发生了什么?
究竟是谁?
是谁!
是谁的存在让佛爷如此忧心,还有......还有该死的东西在阻扰佛爷,他们是谁?他们在哪里?
江落想仰起头看向佛爷,他想看清佛爷现在的神情,可脑后的手掌似乎不想让他抬头......
他只能紧紧拥抱住佛爷,他知道,他能感知到佛爷压抑到顶点的情绪,可他该怎么办!
他该如何做!
他要怎么做才能将那些压抑在佛爷心口的情绪挪开!
为什么?
为什么总有人在阻扰佛爷......
他要杀光那些人,杀光所有人,杀了他们!
只有他们死了,佛爷才不会再悲伤,只有他们都死了,佛爷才能永永远远陪在他的身旁!
对!
只要他找到那些碍事的人,将他们都杀了,佛爷才能无时无刻拥抱着他,只有这样佛爷才能真正舒心......
江落眼底充斥凶狠的疯狂的杀意,随着那沉稳有力的跳动声,一点一点地蓄积,他现在处于绝对的清醒,他清醒的知道自己该为佛爷做些什么......
那只握在他后脑的宽大手掌动了,它轻柔地将他束发摘下,银色的长发如同万千流星拖着尾迹划过昏暗,柔顺落下。
张启山轻抚着少年的头,温柔缱绻,从少年发顶一直轻抚至单薄的背脊,他唇角紧抿,牵动了几下,最终轻声道:“抱歉,乖乖,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落浑身一颤,眼底那骇人的凶光,全部转换为湿漉漉的柔软单纯,温热的泪从眼尾滑落,他甚至不敢抬头,只能呜咽抽泣。
张启山听到少年呜咽哭泣,掌心微顿,最终停留在少年温润如玉的后颈,细细摩挲,嗓音低沉沙哑:“乖乖抱歉,刚才吓到你了,是我太凶了......”
“我不该凶你的......”
江落蓦地环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唇狠劲地撞向那微凉的唇角,呜咽出声:“不凶......佛爷您不凶......您一点也不凶......”
“不是您的错,是我不好,我总是惹您不开心......”
江落抬着湿漉漉柔软的瞳眸,里面是全心全意的信赖,他此时是朝着主人露出最为柔软的肚皮的小狗,他只有在面对佛爷时,才是听话的小狗。
但有时,小狗也会有自己的思想,小狗也想让主人开心,也想帮助主人解决烦心事儿。
张启山面对少年赤诚的眼眸,眼眶发热,他紧紧箍住少年细而薄的腰......
怀中的少年恍若是他的黄粱一梦,是他走上崎岖绝路,摔下万丈悬崖时的臆想......
责任与使命压在他的肩膀,形成铸就他成为高山的枷锁。
男人那如深海一样不可估量的沉重,在心底逐渐化为丝丝缕缕的悲意,可这悲意永远也不能完全的,痛快的表露......
因为海水即便再为磅礴汹涌,也不会决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