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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四儿现在走动,发现好些人都会有意无意地看她。
早上从青瓜园出来,她遇到了一个青衣师兄。
远看这个人像是从黑夜里走出来的人,一脸苍白,危险而鬼魅。
可是对方笑着灿烂地跟她打了招呼,又亲昵地拍拍她的脑袋,苏四儿觉得头发微微刺痛。
抬头一看,是他手里的扳指不小心带到了自己的头发,就没在意。
师兄就是跟自己打个招呼,她的头发多,掉了一根不妨事,不要敏感。
这个师兄一直在青瓜园附近值守,一日总能见上两三回,大家也算熟识了,虽然觉得拍脑袋的动作有些突兀,也尚在苏四儿的忍受范围内。
王衣衣还偷偷说,在乐技房,有不少同期都问起了她。大家显然,都知道福门的惯例,以为她是一个天才,还没醒福就被人提前关注了。
都说出名要趁早,对此,苏四儿只能苦笑,她已经被技师们重点关注了。
其中最狠的,就是许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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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师的战技房,不带点伤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学了新战技。
当然,许师确实有分寸,在大家散开的时候,会来一次“普照大地”,金色的灵气充盈在他主宰的世界,每个准福徒身上的带红脱皮基本都能恢复如初。若是更严重的,听说许师悄悄也塞了止痛的丹药。
虽然有些人的身上免不了会留痕迹,但每天早上泡了醒福潭之后,基本就没什么事了。
苏四儿最近就是这么水深火热地过来的,努力在一次次对战中取得胜利,才不至于在许师千奇百怪的惩罚中累死累活。
从醒福潭传送到百技司,带着这样坚定的信念,苏四儿和老乡团一起踏入了战技房。
许三成已经等在上面了。他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遍,见二百来人都基本齐了。
按照惯例,他开始新的战技演示,大家先记住大概动作,再到一日三秋里改正动作,一直练习到纯熟,两人对战,两轮之后分成三组向其他技师手下的准福徒挑战。
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觉得每天单独一道战技对打没有意思,已经学了五六套战技,无论刚柔还是快慢,还有重速度与重力量的都有。是不是该考验准福徒的综合能力了?
“你们的战技课已经上了六天了,学到了六套不同的战技,本来今天想要演示一套新的战技,只是我临时改变主意了。”
底下人不敢直视许三成的眼睛,看来今天又想出新的招,玩大家了。
危!
“修行有前辈指导,固然有利,但几十年的修行经验告诉我,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的脑子,怎么自己学习运用。”
“所以我给大家一个时辰的时间,到一日三秋内再次练习一遍。如果有人在百宝塔记下了新的战技,也可选择一种练习。”
“一个时辰之后,你们开始练练对战。”
苏四儿和王衣衣她们对视一眼,这几天晚上都在百宝塔,在苏四儿有意无意的提醒下,大家确实记了几篇战技。
正愁找不到地方可以实际练习,现在这么好的机会送上了。在大家都学了共同的战技之后,独学的战技作为杀手锏,肯定能在对战中占有优势。
苏四儿在百宝塔背了一篇隔山打牛战技。
这篇战技的特点在于,前期一直躲避对方攻势示弱,在对方发大招时,趁机反转,对方攻势越强,反弹的力量就越大,在对方被反扑的力量攻击时,再趁机输出自己的力量。
这篇战技书也提醒了,如果对方看穿你的意图,形成持续的对峙状态,战技就失效了。
一日三秋里,苏四儿还是和“许三成”对战。
只是这个“许三成”并非真正的许三成,只是他的一道灵念,也可以理解为分身,这是福门一位器技大师的毕生得意之作,被应用到了传福堂的战技部,就是使用上越精细,越考验灵力境界。
比如非聚灵境中期以上则无法用灵念一对一教习,还有时间流速的设定、调整等等,这也是其他战技师对许三成意见大的原因。
他们使用“一日三秋”本就勉强,完全做不到利用灵念一对一教习,准福徒的水平落后一大截,后头还带人上门挑战,明摆着欺负他们境界低微。
殊不知,许三成就是想要这样明晃晃地刺激他们。
目前向堂主告状已经没什么下文了,天天上门挑战,次次失败而归,底下的准福徒已经知道了许三成疯狂挑战的底气,就是因为他们的技师灵力不行,教习水平比不上。
若不是福门没有中途退出的先例,他们早就吵着加入许三成的战技房了。
别的且不提,一年之内换不了技师,这得挨人家多少打啊!
苏四儿根据自己记下的口诀演示了一遍,好像不是很成功?她又来了一遍,还是像一坨狗屎,不成个样子。
以往都不是这个样子。
怎么办,她开始沮丧了。
旁边的“许三成”看不下去了,根据苏四儿的动作自己把动作做得十分完美。再给了她一个眼神:就知道你不行,自己单独学就暴露蠢相。
努力忽略那个鄙视和嫌弃的眼神。
苏四儿感受到了一种天赋上的差距,让她有些挫败。
后面的两人对战,苏四儿的每一套动作练习都挨了不少鞭子,本就挫败的心理,更是雪上加霜。
勉强出了一日三秋,苏四儿感觉自己今天恐怕危了。
果然!
第一轮对战,她输给了对手。
她在快系战技狂风暴雨的使用中,被对方重力量的力拔千钧死死咬住了,她再快,人家靠力量硬扛,她只好认输。
第二轮对战,她输给了对手。
正如隔山打牛战技篇内所言,她的战技意图已经被人看穿,导致她一直十分被动,人家就不停看她攻击节奏,随机用横扫千军的招式,硬是打出了势如劈竹的气势,她最后被劈惨了。
许三成的眼睛一直在全场扫视,像纵横四海里永不知疲惫地灵眼鹰,可以三天三夜紧追一个目标。
经历过成都于天的战场,这些准福徒的打法,跟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无二。
他想到刚才好些人都用了其他战技,明显是百宝塔看来的,光图战技描述得天花乱坠,却不知道:越是长篇的堆砌效果,越是需要考验对灵力的要求。
灵力且不说,身形练习以及最基础的招式理解都能出了岔子。
他有点控制不住暴走的情绪了。
再想到连教过的战技都有些生疏了,那可是基础中的基础,必须再下狠手。
顾不上生气的许三成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当时恨不得提刀去砍了时八仲。
许三成一脸抑制不住的杀气:给我等着,传福堂都乱成啥样子了,天天喝酒。
他们那一代准福徒,每天晚上开放一日三秋供人练习。
这两天他看百宝塔挤满了人就觉得不对,怎么都不去一日三秋练习呢?一打听才知道战技部到晚上关门了,白天全天开放。
大家一天那么多的课程排满了,根本没有时间,这粗糙的管理,时八真的该去成都于天给那些被厄气污染的人跪下!
其实许三成误会了,这才十来天,他太心急。
第一年的基础考核压力大。
一些上了一个月的准福徒差不多摸清楚了情况,加上战技师的提醒,对于辅助技法就会选择性不去了,把这部分时间用在一日三秋里。
现在这群准福徒明显还没进入状态,被不知道情况的许三成给看扁了。
今天的苏四儿很不同。
站在了一直输的一组,她充分感受到了许三成看向她眼神里的“杀意”。
她心里此时好像被一只剥皮的洋葱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被人发现其实内里什么都没有,一片苍白,不得不用羞愧再把那一层层的皮捡回来。
她不敢看许三成,目光飘忽中,被传送到了一处战技房。
大概是许三成的做法已经传遍战技部,其他战技师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人家也打听好了许三成的教习流程,她们过去的时候,人家的准福徒已经列队肃穆,严阵以待,好像还有几分杀气腾腾。
许三成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有喜有愁。
喜的是他的良苦用心终于引起了战技部其他技师的注意,大家都渐渐褪去了以前敷衍的样子,手下的准福徒的水准也在慢慢提高;
愁的是苏四儿,她今天连输了三场,中间还走神,结果被人都快打得灵魂出窍了,躺在地上像脱水的死狗,一动不动。
苏四儿很倒霉,她遇到的这个人,跟魏不离的实力差不多,所以她能感觉到同一战技上,人家的理解运用就恰恰比她高出那么一线。
就是这一线摧毁了她的心理,让她无论变换哪种战技,都显得气虚力偏,对方预判了她的预判。
她才六岁,还是个小孩子,为什么就要过这种苦哈哈的日子。
最后,果然没逃过许三成的训斥,还有那顿惩罚。
已经过了心理适应期,苏四儿对被送到瀑布底下冲水不觉得很难熬,让她绝望的是那股凉水都没能浇透她心底的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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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四儿醒来的时候,迎接她的又是一道黑暗。
她睁着眼睛,看到的仍是永远不变的黑暗,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这会儿,她心里的挫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记得自己接受完惩罚后,来不及和王衣衣她们打招呼,就急匆匆赶往丹技房,在半路上她被人撞到了,然后什么就都记不清了。
这么熟悉的桥段,苏四儿判断:自己很大概率被人绑架了。
她只是个准福徒,最近莫名其妙因为糗画名气大增,在福门内的青瓜园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唯一的仇人,硬要算,就是魏不离和王岳山。
魏不离不至于,他就是管不住嘴巴,上次的悔过房已经把他吓醒了。
王岳山倒是有很大可能啊!
不是说他本人,他扫“十香玉”没有时间,而是他那个烦人的祖母。
汪师兄一番善意提醒之后,她就趁着午食的时候约了谢醒梦,好好了解了一下王岳山。
谢醒梦说,王老夫人自从丧父丧子之后,人就变得非常不讲道理,提出的一些要求连福门那边都觉得过分,但为了体谅这种作出巨大牺牲的家族,福门也捏着鼻子人了。
那些其实跟苏四儿没什么关系,唯独王老夫人还有个属性,就是“护崽”,忽悠这个事儿只会让王老夫人觉得自己孙子是被苏四儿怂恿才做出这么离谱丢脸的事情。
谢醒梦给的结论是:苏四儿自求多福,王老夫人不会善罢甘休。
苏四儿心里添了一层隐忧,但面上对着其他人还说得大气。待她能出福门,必亲自去王老夫人门前请罪。
她觉得王老夫人也犯不着对这个准福徒下手,有失身份。
目前看,她或许猜错了。
打击报复要趁早,她这种没什么背景的,早期成长最适合被打击报复。
王老夫人不会也这么想吧!
下死手不至于,卖入纸醉金迷之所?
现在已经不知身在何处,算了,谁也指望不上,先睡上一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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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了的苏四儿感觉到被人提着,这个姿势极不舒服,她才醒了过来,耳朵里隐隐有些吵闹声,她猜自己应该被带出了风云谷,到了州府。
提着她的人一路走着,走到了一处府邸,这里很安静。
不仔细听,都发现不了有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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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夫人,名叫边雪鸢。
从前,她是一只飞在野地里的雪鸢,无论是世俗还是福门,她都充满着鲜活气,最爱听人家唤她雪鸢。
后来她因为在成都于天被厄兽攻击,染了厄气,治好之后修为停滞,于是抛弃了老死成都于天的信念,选择嫁给了王君和。
自此,她就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大家都叫她王夫人。
只有王君和会唤她雪鸢,后来王君和死了,带着她的儿女全死了,她有了新身份:王老夫人。
深情唤唤她雪鸢的人一个也不剩了,就只有无盐女充满嘲讽和羞辱的喊声时不时提醒她:受制于人,不得好死。
她的成长应了一个词:鸢飞唳天。
丈夫死后,她突然被钟无盐找上了门,一个圣使尊者,登门造访,她自然不敢怠慢。
可是钟无盐却拿出了她的丈夫背叛宗门的东西,她整个人傻了。
后来,也想过是不是被骗了。
她使出去的人查来查去,查到了平都,毫无破绽。她就渐渐充满了恨:王君和为什么早死?恨钟无盐不该上门?恨福门有眼无珠姑息了叛徒?
恨的理由她有千千条,数都数不过来。
恨也有好处,支撑着她日夜走了过来,她要活到看那些人的下场。
可是现在,她要死死忍着,她还有个孙子。
这个孙子时常有些小毛病,福门的医技师来了不见好,最后还是钟无艳推荐的人,治住了孙子。
渐渐地,她感觉一张大网网住了自己!
每一次岳山离了她就会大吵大闹,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上门。
钟无艳每一次上门之后,她都会折腾着福门,看在王君和的面子上,大家笑得和气,但眼神已经渐渐冰冷,她不讲道理的名声也就更重一分。
罩在她身上的,已经不是织密的网,而是软软的臭泥,腥臭而沉重,把人困入“厄兽的沼泽”,动弹不得。
前两天,钟无盐又上门了,暗示她要做点什么,为自己孙子报仇。
“我已经做了你主人要我做的了,把人带走,赶紧消失。”王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对着来人说。
她按照无盐女的要求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剩下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想再沾染。
然后,她就被扔到了地上。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女声在不停咒骂。
“跟我家主人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与蛇蝎共舞,就是活该!”黑袍人冷冷地说,就是这个叛徒王家,让他修为不得寸进。
王夫人不知黑袍人不是钟无盐的人,她卸下名门主母的疏离和耐性,开始破口大骂。
“钟无盐,这个贱人,才是活该!见不得别人夫妻情深,她这个几百年的老妖婆,老不死的,怎么不去死?”
“每次都拿我身边亲近的人,威胁我。”
“高高在上的尊者,不过是李家身边摇尾乞怜的灵宠。”
“不,灵宠都是吉祥物,她就是个物件,看大门的石兽。”
“没脑子的女人,瞎了眼的石兽。”
“老天有眼,让她丢了积福堂。”
骂人如果不当面骂,起不到攻击效果的,反而容易让自己陷入癫狂。
苏四儿想,对方的回应很重要,互动才是长久的稳定模式。
她现在确定自己被王老夫人绑了,但不确定真正要帮她的人到底是谁。
原来王老夫人也不是真心绑她啊,她到底得罪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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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骂声攻击挺有效,因为上一个受不了的黑袍人就自己跑了。
堂上黑袍人已经悄悄换了,谁也不知道。
“老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家主人纯粹就是为了帮您啊。您爱孙心切,我家主人排忧解难,这些年这样的情景还少吗?大家都说你们是顶好的手帕交。”
“你现在说这些,怎么着,想要背叛我家主人,想要撇清关系。”
“我理解,家族传统嘛!”
王老夫人这下忍不住了,一脚携带灵力而去。
“你钟家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不成!贪赃枉法的大贪官,后辈一脉相承,福门的蛀虫。”
终于不是单向“输出”了,从声音上听不出是男是女,就是说话挺气人。
苏四儿在心里喊:能不能多说点,她想听,想知道更多。
“人,我带去奇珍楼。提醒一句,你家的底子洗不掉,别白费力气了!”
最后堂上想起的是一句声嘶力竭的“滚”!
地上的苏四儿悄悄动了动,从王老夫人的话里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
奇珍楼!
是魏不离家的奇珍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