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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入秋。
在这段时间里,尤红叶单独赴了十三次宴,在街上遇到过三次伏杀,在桥上被射过两次冷箭。
试探的人很谨慎。
他们谨慎的得出了一个结论。
迷天盟本是一头病虎,如今尤红叶不仅让这病虎恢复成了猛虎,还为这猛虎添了翼。
一双暗算不了,伤不了的翼。
蔡京为此找过方应看一趟,婉转表示,黑道势力本在他们的暗中操盘下相互制衡,迷天盟可以崛起,但不能破了这平衡之势。
方应看的回答是——赠金赠银。
他献给蔡京金银财富,并且表示这些只是迷天盟孝敬的一部分,这已成年却总摆着少年模样的小侯爷天真的笑道:“不论是金风细雨楼还是六分半堂,与我们都不过是相互借重的关系,但迷天盟不一样。”
蔡京问:“哪里不一样?”
“它曾秩序混乱过好些年,盟内子弟上到圣主下到刚入门的弟子,都在浊流中干过许多不好看不好听的事,如今的迷天盟名声渐好转,势力渐壮大,但是以前的事是洗不清的。”
方应看缓缓道:“那些与金辽私通的事,全都记在了一本册子上。”
蔡京抚着长髯:“想必那册子,就在小侯爷手中。”
方应看笑而不语。
蔡京笑吟吟地送走了这位年轻的小侯爷,脸色却变得有些不好看了。
他与方应看虽然同为朝廷中人,表面上朋比为奸,实则并非一路人。
蔡京试图通过元十三限掌控江湖势力,元十三限也一直为他尽心培养手下,但那个叫尤红叶的女子一从江湖中窜出来就控住了关七,把控了迷天盟,还乖巧地被方应看握到了手心里,蔡党暗中许以重金却只能得到那尤红叶的虚以委蛇。
莫不是因为方应看那小子长的更好看不成?
终究是个女人!
迷天盟由女人主事,这件事居然还传到了官家耳中,官家好奇那位女盟主的模样,问了当时正在身边侍候的公孙十二公公,幸亏公孙十二公公斟酌了说了句‘听说那位女盟主年岁已不小了’,然后又转移话题,说起新收入宫中的美女——官家认为临幸处子可延年益寿,因此宫中常进新人。
这一番操作下来,官家暂歇了心思,瞬间把尤红叶抛到了脑后。
*
在一个天气晴朗,人也心情舒畅的日子里,雷纯来访。
“雷损终于舍得将雷纯放出来了,嘿,他选择放雷纯出来找你,而不是去跟金风细雨楼说联姻的事,你说他是什么目的?”
关七回不了话。
他的头如今像个刺猬,银灿灿的刺猬。
上百根银针扎了满头满脸,他的头脸五官,连舌头都是麻木的,当然说不出一点话来。
前来汇报消息的是岚娘子,如今迷天盟内,也只有‘风林火山’和朱小腰能经过苏梦的允许,进入府中最深的第九重院落。
尤红叶慢条斯理地拔着针:“想来埋的那个饵食有人吃了,唉,开挂去玩权谋其实没什么意思……”
岚娘子静立在一旁,她知道这位尤盟主偶尔会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语言,也只有清醒时的七圣主才能接上这些话。
如今七圣爷清醒的时候倒是越来越多了,‘银色刺猬’上的刺一点点被拔下,露出那张须发染霜,皮肤却未有皱纹的面容,关七的眼不再空空茫茫,而是泛着锐利且复杂的光。
“其实苏梦枕是个人杰。”
亲女儿要来亲近他这个老父亲,关七却在此刻提起了苏梦枕。
“我知道。”尤红叶道:“我娘也很欣赏他,说给我起名,也是受了他名字的影响呢。”
她拔下最后一根银针,利落地将针囊一卷,关七左右扭动着脖颈,听到身后女子声音平静如水。
“他很有志向,这世上多少豪杰都在等待一个时机,若时机来临,我想苏梦枕一定是能抓住的一方,但是他们身在局中,看不到我们眼中的风景,时间不等人。”
朝堂上还在争执‘联金抗辽’之策时,一个冷笑着见过‘联蒙抗金’之局的人已经从时间长河中逆溯而归。
既然开局让她救下了楚相玉,关七又让她卷入京师乱局中,那就让局势更乱起来吧。
她已经将筹码押在了楚相玉身上。
他有军事头脑,行事激进不乏筹谋,武功高强,虽然有些偏执孤傲,但在乱局之中却不算什么大缺点,最重要的是——他有皇室血脉。
有皇室血脉,就意味着皇权能更平稳的过渡,百姓能少受点动荡,楚相玉能不止一次杀到金鸾殿前,更说明他朝中有能人。
而苏梦枕,雷损,他们还差了一些东西,时势,运气,或者一具壮年健康的身体。
江湖上已传出谈亭会的风语,她已经告诉了楚相玉,希望楚相玉能借此机会改变四大世家覆灭的结局,再得强大的助力。
这时,尤红叶微微一动,与关七同时看向了远处。
“我便不打扰你们父女了。”
她唤上岚娘子,一起离开,走到九重院外的廊屋下,正看到远方曲廊上款款走来的那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女子。
她今日着了一身清雅的月白裙衫,像冷夜寂寂下,映在湖面上柔柔的月影。
为雷纯引路的是气质温柔,表情却淡若一张白纸的徐林,他细眉细眼,连腰都比寻常女子还要细些,不管周围人多还是人少,总是一副伶仃的模样。
但尤红叶注意到他的眉眼比平日更舒展一些,行走时步子更缓,三步里有两步在瞥那位雷姑娘,按他的性子,本该在十步外就会向她行礼,如今却又走近了三步才行礼招呼。
“属下见过盟主。”
“雷纯拜会尤盟主。”雷纯也款款行了个礼,她身上没有半点江湖气,却有胆色只身来到迷天盟的腹地,柔弱只是她让人放下心防的表象,她很聪明,而且坚强。
尤红叶很关心地道:“你是七圣爷的亲生女儿,自然也是我关照的后辈,不必如此拘谨,雷姑娘,我很好奇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通武学?”
雷纯道:“我经脉先天比常人更弱,无法修习。”
“你介不介意我为你把把脉?”
雷纯当然说不出介意的话来,当一个人没有武力的时候,是说不出拒绝的话的。
徐林让开了身位,尤红叶走过去,捏住了雷纯纤细的手腕,雷纯也看着尤红叶的手。
同样白皙曼妙,却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指腹透着健康的浅绯。
就是这样一双手,却蕴**让迷天六圣退避的强大力量。
雷纯的手腕被轻轻放下。
尤红叶只捏了她的脉门三息的时间。
然后她便做出了判断,那平淡而笃定的语气像是一位普天之下绝无仅有且绝对正确的名医。
“你骨相清奇,关节灵秀,唯脉络不够通透,这不符合自然生长的道理,你娘生你前一两个月内,一定发生了一些事,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影响了胎儿,才导致你不能习武。”
说罢,她叹气:“可惜,你应早些遇见我的。”
尤红叶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径自离去。
雷纯微垂眼眸,在心中,那两个字宛如石投潭水,悠悠荡开。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