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维那部落最庄严最隆重的礼节。沐桑流着眼泪感谢时安夏,可后者微微避开了。
时安夏在不久前曾看到过类似的大礼,来自唐楚君跪拜阿娘。
她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这辈子只信任过两个陌生人。一个是初见阿娘时,对阿**依赖;一个是初见岑鸢时,对方无论怎么别扭,她都下意识迁就他,甚至让他去保护哥哥的安全。
除此之外,她很难听一面之词就相信对方说的所有话,更不会在对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轻易把红鹊交出去。
并且时安夏想起来,这个维那部落在五年后就灭族了。
她把红鹊交到一个陌生环境,可不是为了陪着去送死的。
要吃的苦,要受的委屈,上辈子都吃过受过了。她的红鹊这辈子必须过得安安稳稳,妥妥贴贴。
时安夏脑子里转得飞快,面上却不显,“起吧,在我没弄清楚事实之前,这件事还是不要到处说的好。况且,如果你们连自保能力都没有,依我看,暂时还是保持原样吧。”
这说到了瓦真王子的心砍上,也戳到了他心头那根不安稳的弦。
他们维那部落别看小是小,内里却争斗不停。
有部分官长偏向宛国,觉得宛国才是他们最好的庇护伞。早前已经搞了许多次小动作,否则他妹妹沐桑也不至于失身于二皇子布思。
若是小妹妹回去他们部落,恐怕会成为另一个牺牲品。
他这个做哥哥的,根本护不住他的妹妹!
这般一想,便是单腿跪地,“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也希望不要让沐苏回部落。因为,我根本护不住她。”
时安夏对于瓦真王子这一举动,倒是十分赞赏。
敢于承认自己能力有限,至少不是个迂腐的人,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把妹妹放到她这个北翼公主手里,那自然比带回部落去强多了。
她微微一笑,“瓦真王子可以放心,红鹊不止是你们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
瓦真王子和沐桑公主心头齐齐一震。都说北翼等级制度森严,签了卖身契的都是奴籍。能得一个公主亲口允诺当成妹妹的,可以说绝无仅有。
他们看向海晏公主,但见少女端方沉静,绝非那等信口开河欺哄之人,只觉上天有眼,保佑妹妹。
又听公主问,“对了,你刚才说红鹊原先叫什么名字?”
“沐苏。”瓦真说起妹妹的名字,眼里泛着泪光,“在我们部落,沐桑是太阳的意思,沐苏代表月亮。自沐苏走失后,我母亲每晚望着夜空流泪,如今眼睛几乎哭瞎了。”
“沐苏,月亮……倒是更适合红鹊一些。”时安夏默了默,“我只能说,我的红鹊长得确实跟沐桑公主很像。可单凭样貌就此断定她是你们的妹妹,也过于草率了些。”
沐桑闻言,顾不上有外男在此,撂起衣袖露出手臂,“公主您看,我们维那部落的孩子生下来后都会做印记。我们是公主,印记是特殊符号。”
岑鸢识趣地站起身,往外去了。
男德嘛,刻在骨子里的自觉性还是要有的。
瓦真连忙疾步跟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沐桑和时安夏两人。
时安夏认真看了看沐桑手臂上的印记,那是个四叶草的形状,极好看。褐色,像极了自然生长的胎记。
沐桑解释得详细,“这草叫四良藤,是我们部落的幸运草。公主出生的时候都会用特殊草药印这个图案在手臂上,看起来就像胎记。只有公主才会有的,您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还看什么啊!确认无疑了。时安夏前世就知红鹊手臂上有块四叶草的胎记。
那就像长在手臂上的一样,红鹊自己也说那是生下来就有的胎记。
沐桑期盼的眼神在这一刻简直拉起了丝,又忐忑又小心翼翼,“公主,您,您之前见过您婢女手臂上有这图案对吗?”
时安夏瞧着这张与红鹊十分相似的脸,默了一瞬,终于沉沉点了一下头。
她还是选择相信了这张脸。也是因为有足够的自信可以保护红鹊,方愿意相信这张脸。
时安夏在某一刻也曾邪恶地想,会不会是沐桑故意松开了牵着妹妹的手?会不会是沐桑故意弄丢了妹妹?
真不怪她这么想,见过太多冷情冷心的姐妹相残,谁又能知道当年此女的心境?
她向着沐桑看去,只见对方在她点头的刹那间,眼中晶莹的泪夺眶而出。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时安夏柔声道,“好了,我该回去了。”
沐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巴巴的,“公主,我,我什么时候可以看看妹妹?不认也可以,我远远看一眼,就看一眼,好吗?”
时安夏想了想,轻轻点头,“等我安排吧。”
沐桑见公主答应得爽快,也是满心欢喜。可欢喜之中却有说不出的忧伤。
她带泪的眼睛里,有着化不开的沉重和伤痛。看得出,她在部落里生活得并不如意。
屋外,晚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瓦真王子站在岑鸢身后,心潮起伏。
他这一生,经历了两次真正的至暗时刻。
第一次是小妹妹沐苏不见了,那天晚上他其实也在场。
他见妹妹喜欢北翼的灯笼,就跑去买灯笼了。
等把灯笼买回来的时候,街上忽然乱了,听说是有人打架。
他起初没想太多,只是想尽快把灯笼给沐苏,然后带着妹妹们离开长街。
结果沐苏不见了,瓦真很自责。
他经年累月在外游走,寻找妹妹,从没放弃。
也是这样,他忽略了沐桑。
沐桑过得不快乐。母亲整日哭泣,使她更加自责。
官长提出把沐桑献给宛国二皇子布思为妾,以此拉近关系,遭到瓦真王子的反对。
谁知布思应官长的邀请,去了一趟维那部落,看见沐桑后,立时被那张脸所打动。
但布思态度傲慢,更是不给维那部落首领一点面子。直言像这种部落,只要他愿意,灭其族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瓦真王子被激怒,血性上头,朝着布思大打出手,酿成了不可回头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