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深吸一口气,再次踏进军工署调度处的大门。
昨日方胜利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想到这次不光是**,还有成批的军粮与弹药,
豫东正是最要命的关头,几十万灾民张着嘴等饭吃,他心里咬牙打定主意,哪怕再寒碜,也得把这批物资带回去。
军工署调拨科办公室里,那几个戴眼镜的军官正悠哉地喝茶,见他进来,也不抬眼。
“何长官,您怎么又来了?”
何为压着火,把文件递上去:“这是陆军本部的批文,昨天已经核过,今天来确认交接。”
接过文件的是军工署储备司调拨科的中校科长,姓马。
此人四十来岁,身材发福,油头粉面,惯于在渝城官场里周旋。
他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忽然咧嘴一笑:“哎呀,新编十一军啊……
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前线战区紧张,物资有限。
长沙刚打完,薛长官那边损失惨重,补给要优先。
你们豫东再急,也得等等。”
何为心里一急,趁周围人不注意,从怀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悄悄推到桌角,低声道:“马科长,这是一点心意……
豫东的弟兄们确实等不及了。能不能先放一些,剩下的以后再说?”
马科长眼神一闪,随即刻意把信封推了回来,猛地抬高了声音:“何长官,您这是干什么?
在军工署,当众行贿我吗?!”
声音一出,办公室外路过的众人全都凑在门口看了起来。
马科长冷笑,语气越来越尖:“你们新编十一军不是最爱打着清正廉洁的旗号吗?
不是老是说我们克扣军械物资吗,说不屑与我们为伍吗?怎么今天竟然当众来贿赂我?!”
他一拍桌子,指着何为:“你以为,就凭这一点钱,我就会把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的物资扣下来给你们豫东?
想得美!”
此话一出,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里,众人皆是一阵议论,
“新十一军?一战区豫东的人?”
“听说豫东闹饥荒?得罪了军工署的人,怕是不好过哟!”
何为胸口起伏得厉害,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带着颤:
“这本该是我们十一军的物资!
批文白纸黑字,陆军本部的大印清清楚楚!
手续齐全,流程完备,这本该就是我们的物资!
你们兵工署凭什么扣着不放?!”
他猛地冲到马科长面前,将文件举起几乎要凑到对方油晃晃的脸上,
“你看清楚!这是谁签的字!
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批下来,不然我立刻就去军政部、去陆军本部投诉!
我倒要问问,这到底是哪门子的规矩!”
马科长却不恼,反而嘴角一勾,冷冷一笑,缓缓开口,
“何长官,别动怒,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前线损失惨重,先紧着薛长官的部队,谁来都一样。
你要是觉得不妥,大可以去陆军本部投诉。”
他说着,推了推眼镜,满脸不屑。
“可我劝你一句,别白费力气。规矩就是规矩,换谁来也没用。”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的笑意,心里却暗暗冷哼:
——上面早就打过招呼了。
得罪了孔家,还想在渝城拿物资?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何为的怒火彻底冲垮了所有克制。
看着马科长那副模样,他猛然想起来豫东的灾情。
一股无法抑制的狂暴瞬间席卷了他。
“我****规矩!”
他一声怒吼,如同受伤的猛虎,猛地探身越过桌面,
右手一把死死揪住了马科长熨帖的军装领口,
用力之大,几乎将这位有些肥胖的科长从椅子上提溜起来!
桌上的茶杯被带倒,“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马科长猝不及防,眼镜都歪到了一边,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惊恐。
他万万没想到,何为竟然真敢在兵工署动手!
他徒劳地挣扎着,色厉内荏地尖声威胁,
“何…何为!你干什么!放开!这里是兵工署本部!
你敢动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何为红着眼睛,想起了自打从武城出走,一路从决死纵队打拼到十一军,中央这些小人的嘴脸始终没改过。
“老子在前线和小鬼子拼命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跟老子讲规矩?
老子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规矩!”,一向书生脾气的何为此时双目瞪得老大,手臂上青筋暴起,
另一只拳头已经捏紧,眼看就要砸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办公室门口传来一声威严的断喝:
“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久居人上的压迫感。
只见一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眼神如刀,正冷冷地盯着屋内几乎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他肩上的少将衔在灯光下闪着寒光,让周围围观的众人都散开了些。
来人正是兵工署调度处处长,齐正奎。
何为动作一僵,揪着马科长领口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几分力道。
马科长如同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挣脱开来,慌忙整理衣领,声音带着哭腔,
“齐…齐处长!您看看!这…这成何体统!他竟敢在这里行凶!”
齐正奎没有立刻理会马科长,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何为身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何上校,”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字字如冰锥,
“你在豫东十一军跋扈惯了,莫不是忘了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渝城!是军委会所在地,你站的地方是军工署本部!
就真以为这天下没王法了?
拎着几杆破枪打了几个小鬼子,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自己头上还有天?!”
这话夹枪带棒地呛何为,只因他齐正奎的侄子就在前不久送去了十一军镀金,却因为违纪被包国维下令从校官撸到了大头兵,
这笔账,他正好借题发挥,出一口恶气。
“为了点物资?就敢跟我兵工署动粗?
真是有什么样的长官就有什么样的兵!”他语气充满了鄙夷,
“他就是这么带兵的?纵容手下像土匪一样抢东西?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窝子的兵痞、匪类!”齐正奎冷哼一声,丝毫不给何为留任何情面,
他盯着何为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
“还想要物资粮草?哼!就你们这副德性,也配?!
回去告诉包国维,让他先学学怎么做人再来渝城,
否则,一粒米、一颗子弹,你们都休想从这里领走!”。
说罢,他根本不给何为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对外面厉声道:“来人!给我抓起来扔出去!
兵工署重地,岂容撒野!”
齐正奎的尾音还未落下,办公室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和混乱!
只听几声短促的呵斥和惊呼,紧接着就是沉重的肉体撞击墙壁和地面的闷响!
“哎哟!”
“砰——啪啦!”
在齐正奎、马科长以及何为惊愕的目光中,几名军工署警卫,竟然像是被扔沙包一样,踉跄着倒摔了进来,
狼狈地跌倒在地,挣扎着一时竟爬不起来。
不等屋内的人反应,只听“嘭”“嘭”两声,兵工署的两名警卫竟像是被巨力掀了进来,踉跄着扑倒在地,脸上满是惊惶。
紧接着,一群煞气腾腾、眼神锐利如刀的精悍军士如同黑色潮水般瞬间涌入办公室,
他们动作迅捷无声,立刻控制了房间的所有出入口,
冰冷的目光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在何为身上,隐隐形成护卫之势。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人发出多余的声响,只有军靴踏地沉闷的响声和武器与装备轻微的摩擦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齐正奎和马科长脸色骤变。
齐正奎正要厉声呵斥是谁如此大胆妄为,然而——
“立正!” 为首的一名军官猛地一声暴喝,声如洪钟。
屋内的所有人——齐正奎、惊魂未定的马科长、甚至满腔怒火的何为——
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权威的口令所震慑,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绷直,做出了立正的姿态。
紧接着,又是一声更响亮的喝令:
“敬礼!”
唰!
包括那些刚刚冲进来的悍卒在内的在场所有军官,右臂迅速抬起,五指并拢,
齐刷刷地向办公室门口的那道年轻的身影敬礼,
而那些悍勇军卒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齐正奎心中已是惊疑万分,目光急切的望向门口——来的究竟是谁,能有如此威势?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挺拔的身影挡住。
来人非常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面容俊朗却带着风霜之色,
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锐利、桀骜,仿佛蕴藏着雷霆,此刻正冷冷地扫视着办公室内的情景。
然而,让齐正奎瞳孔骤然收缩、心中猛地一沉的,
是来人军装领章上那两颗——在略显昏暗的办公室里依旧亮闪闪的、代表着陆军中将衔的三角星!
如此年轻的中将!
在整个华夏陆军中,符合这个条件、拥有这份跋扈的,有且只有一个——
同盟**第三绥靖区的最高长官,华夏陆军第一战区新编十一军的军长,包国维!
齐正奎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万万没想到,
这个年轻巨头,竟然出现在兵工署这间小小的科长办公室里!
他什么时候来的渝城?!
包国维迈步走了进来,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敲在齐正奎和马科长的心头上。
他完全无视了旁边瑟瑟发抖的马科长,径直走到脸色变幻不定的齐正奎面前。
两人距离极近,齐正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包国维年轻却毫无笑意的脸庞,
以及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冰冷审视意味的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威压扑面而来,
让久居后方、养尊处优的齐正奎感到一阵心悸气短,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在意识到自己的露怯后,他勉强挤出一丝极其不自然的淡定自然,
“包……”,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
啪!
一声清脆无比、极其响亮的耳光声,猛地炸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声音之突兀、之用力,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下意识地浑身一颤!
包国维的动作快如闪电,毫无征兆。
只见他右手一挥,一记干脆利落、力量十足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齐正奎的左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