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大灾,连安家这样的老牌商号也跟着受了冲击。
安牧霖是豫东出了名的商界人物,在包国维的有意扶持下,安家粮行、布庄、盐号、车队,四面八方都有生意。
灾荒一起,他没多想,就把安家仓库里的一大批粮食全数捐出来交给第三绥署赈灾——
这既是为了维持和投资包国维的交情,也是他几十年摸爬滚打出来的直觉,
这时候要是还想着藏粮攒钱,那就是自找绝路。
可局势很快变得不对劲。
自从新业公司入驻豫东后,孔家的人几次上门要入股安家的产业,深知站队重要的安牧霖硬生生把人撵了出去。
结果这才多久,安家在西南的布庄、商号、运输等等被层层卡脖子,生意全断。
数年心血眼看着成了一场空。
“他**,这群豺狼!”
安牧霖气得当场昏倒,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虽说大夫还在看诊,但已经不见往日的精气神,安牧霖就是如此,越老越看重利益,
如今利益折损,自然没了那股气。
家里这时候能顶上去的,本该是长子安敬贤。
可他远在阿美莉卡根本回不来。
家里真正能帮衬的只剩下次女安淑珍,她聪明能干,账本收支都跟着父亲学过,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带着几个叔伯和老管家撑着豫东的摊子,不过还好豫东内由于绥署的强力赈灾,秩序还算平稳。
至于次子安文谦,自从前几年闯祸惹怒了包国维后,就一直被父亲关在身边管教,几乎形同禁足。
如今父亲病倒,家里乱成一团,他终于有机会从安家跑出来潇洒了。
“老爷子病了,哥哥不在,阿姐又是个女人……安家迟早得轮到我安文谦出头。”
他背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眼神阴沉。
等到天黑,他趁管家不注意,带着几个长随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傍晚的郑城,天边余晖洒在街道两侧的洋楼上,透着几分繁华。
城外饥民成群,却被严令禁止入城,因此城内秩序尚存,表面上还算太平,
只是开门的商铺少了些,街上的行人也稀稀落落。
安文谦走在大街上,心情却是兴奋非常。
被父亲禁足的那些年,他难得有机会独自出门,这一刻看什么都新鲜。
“少爷,还是早点回去吧,老爷病着呢,家里离不得您。”
身边的长随小声劝着。
“怕什么?”安文谦撇撇嘴,仰着头一副少年气盛的模样,
“安家迟早是我做主。眼下安家摊上难处,不正该我出来想想办法吗?”
长随欲言又止,只能跟在后面。
众人一路闲逛,忽然在一家挂着“Café”字样的西式咖啡馆门口,看见一名女子走出。
女子穿着时髦旗袍,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意。
安文谦眼前一亮,自从禁足以来,他几乎没正眼见过什么女人,
如今正是年少血气方刚的时候,登时心头一阵燥热,
于是径直迎上去,笑着搭讪:“这位小姐,一个人出来喝咖啡么?”
那女子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冷冷不答。
安文谦有些尴尬,心里却还抱着往日纨绔时的那股习气,故作豪气地报上名号,
“在下安文谦,豫东的安家,你该听说过吧?”
他等着女子惊讶、讨好的模样,却只见对方嘴角一抿,竟是轻轻冷笑。
就在此时,咖啡馆里走出一名男子,身穿剪裁合体的薄款西装马甲,头上抹着精致的头油造型,
颇为潇洒。
女子神情顿时一变,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亲昵地挽上那人的手臂。
男子目光往安文谦身上一扫,淡淡问:“这是谁?”
女子嗤笑一声,红唇轻启:“一条癞皮狗。”
话音未落,安文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怒交加,当即喝骂道,
“你算什么东西!我安家的人你也敢辱?是不是不想在豫东混了!”
那男子闻言,神色中带着几分戏谑,慢条斯理地回道,
“安家?呵,在我看来,不过是包国维身边的一条狗罢了,你拿这个也敢自豪?”
安文谦一下子气炸,根本听不出这话里隐含的挑衅意味,只是急急招呼随从:“给我上!教训教训他!”
长随硬着头皮冲上去,可还没等伸手,男子身后立刻涌出几个精壮随员,将安文谦与他的人一顿拳脚伺候。
“啊——!”安文谦惨叫着,鼻青脸肿,挣扎着喊,
“你们敢打我?!我父亲可是联合商会会长、安氏商贸的经理安牧霖!你们要付出代价的!”
那男子闻言,却只是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他轻声吩咐:“抓起来。”
“是,孔公子。”
随员应声,将安文谦和他的随从死死扭住,拖进了咖啡馆昏黄的灯影之下。
郑城的夜色沉下,街口的电灯亮着一排昏黄的光。
安淑珍快步走进新业公司的办公楼,脚步声清脆而坚定。
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家中随父亲学账目的少女,
如今二十出头,眉眼间透出几分成熟。
常年打理家族产业,又在青年军担任文职,她的气质多了一份精干与凌厉,
连一身素色旗袍也穿得利落有度。
孔公子早已候在会客厅,翘着二郎腿,手里慢悠悠摇着一只玻璃杯,
里面的洋酒在灯下闪着暗红色的光。
见安淑珍进来,他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久闻安家二小姐聪慧能干,今日一见,果真是人美又有手段。”
安淑珍神色冷淡,只开门见山:“我弟弟被你的人扣下了?我来是要带他回去。”
孔公子哈哈一笑,放下酒杯,站起身来,眼神带着点轻佻。
“带是可以带,不过安小姐未免太心急了。
安家这几年的买卖,能有今日规模,无非就是靠当官的扶持才有机会把生意做到外面去,
此事想必你也清楚,如今你们离了孔家的人脉和门路,迟早要被人挤掉。
与其如此,不如我们两家联个手,做大做强。”
他话锋一转,目光直直落在安淑珍身上,意味不明,
“当然,要是安小姐点个头,我孔某人自然会把你弟弟完完整整送回去。
至于安家的买卖,从此以后孔家就是安家的靠山,你可知道,如今孔家的招牌在华夏有多硬!”
他这话说得没错,
宋子文因为反对议长将国家金融全部拿去充作军费,以及吞掉自己重金打造的税警总团心生不满等原因,
被孔祥熙挤走后出走美国,孔家的人占据了华夏同盟**内的绝大多数金融要职。
安淑珍冷声道:“你是想要安家入股?还是想吞掉安家?”
孔公子摊开双手,笑意玩味:“入股、合作,名义不重要。
你要知道的是,你们安家手里那条上沪的门路是你们的投名状。
虽说现在被小鬼子占着,但越是战乱,越是发财的好时机。这笔买卖,安小姐不比我更清楚?”
安淑珍抿紧嘴唇,冷峻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倔强:“孔公子,安家的生意绝不会拱手送人。
我已经通知了第三绥署的人,包国维若知道你在郑城胡作非为,绝不会惯着你。”
听到“包国维”三字,孔公子神色一滞,随即冷笑出声,
语气里带着一股阴鸷:“包国维?哼,他能耐再大,如今不也一样得低头?
豫东闹饥荒,他要粮食就得看中央的脸色。
而我们孔家——”
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傲慢至极,“就是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