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洛尔抵达城镇已经又过了一段时间。
在血月的照耀下洛尔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太敢像之前那样驾驭蛾翼披风自由地飞翔。
在这块地域上不存在太阳的光照,自然也没有日夜更替,想要分辨时间的流逝只能依靠夜空中星辰的位置。
说是城镇,但并没有围墙,更像一个小聚落。
外围的建筑大多是破旧的茅草屋,不少屋子可以透过屋顶直接看到清冷的夜空。
或许是来得凑巧,此时有不少人正聚拢在一间稍大一点的茅草屋前,隐隐可以听见传来争吵的声音。
洛尔藏身在阴影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无声无息地靠近人群。
围观的人们大多脸色枯黄,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争吵的两人中,一人肤色惨白,肌肤干瘪得像一具能够自主活动的干尸,但是脸上的神情却十分鲜活。
此时她正嚣张跋扈地对着茅草屋的主人下达最后通牒。
“……米洛拉,我再说一遍,血税的标准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血族的大人们说了才算。”
“这一次开口的是那位住在月堡的大人,从这个月开始血税的标准就是要改成五取一。
如果时间到了收不上来,后果你自己清楚,你看着办吧!”
“以往都是八取一,现在突然变成五取一,你这是要我们死!”
茅草屋的主人是一位有着金色头发的年轻女子,面容原本还算清秀,但额头上却有着一道长长的的狰狞疤痕。
足足从额头划拉到右侧脸颊,给女子增添了几分野性和坚毅的气质。
此时她正将一位男孩护在身后,褐色的眼眸中蕴**怒火,注视着眼前干尸模样的女人。
“我只是负责收取血税,有什么不满你可以自己去找血族大人们谈,相信她们会很乐意给你个说法的。”
干尸一般的女人嘲讽道,完全不理会米洛拉已经快要忍耐到极致的怒火,甚至还放肆地打量着被她护在身后的男孩。
男孩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面容清丽,十分可爱。
此时正像一头怯懦的小兽一般躲在米洛拉的身后,只露出一个半个小小的脑袋。
女人舔了舔嘴唇,露出两侧锐利的尖牙,眼里露出贪婪的目光。
“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考虑考虑我上次说过的话,只要你把伊森交给我,我可以做主,免了你们黑街姐妹会后面三个月的血税。”
“你休想!”
米洛拉闻言涨红了脸,破口大骂。
“白面狗,我警告你,再敢打伊森的主意,你以后再别想在黑街收到一滴血税!”
被骂白面狗的女人脸色也沉了下去,恶狠狠地盯着米洛拉,口中獠牙隐隐流淌着危险的微光。
但这里毕竟是黑街姐妹会的地盘,周围围观的人也大多是米洛拉的手下,女人不敢在这里发作,只是朝边上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
“……呸!不知好歹的烂泥巴,你自己窝在这种烂泥塘里发烂发臭也就罢了,还要拦着人家伊森去过好日子。
伊森长得这么标致,只要交给我好好打扮打扮,我再带他去参加几个宴会,指不定就被哪个血族大人看上了。”
“到时候永恒的寿命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应有尽有,谁还要陪你在这里住在烂泥潭里玩泥巴?”
米洛拉则冷笑着嘲讽道。
“白面狗,你愿意做血奴你就做吧,不要想着拉别人下水,这里没人稀罕变成那种离不开血液的怪物。”
“我倒是很想知道,那些许诺给你长生不死荣华富贵的人有没有先告诉你,当血族的走狗得从干尸做起。”
“……好好好,米洛拉,你等着,三日之后收血税,你最好是能给我交齐了。”
似乎被米洛拉的话戳中痛处,女人恼羞成怒,指着米洛拉的脸抛下一句狠话,转身离去。
洛尔躲藏在阴影之中,目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毫无疑问,这是一头最下级的血奴。
或许是因为在血月照耀之地,她看起来要比之前洛尔在伊斯蓝庄园见到的血奴要更有理智,也更有活力。
脸上甚至还能有鲜活的表情,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有足够的鲜血供养。
按照刚刚那个叫米洛拉的金发女子所说,这人是自愿成为血奴的吗?
洛尔若有所思地回过头,血奴离开之后,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人来到米洛拉身前,都面露难色。
“五取一,太苛刻了,偶尔一次还可以,长此以往……其他帮会也在看着我们。”
“我来想想办法。”米洛拉脸色沉闷,开口说道。
似乎她在人群中有着一定的威望,听她这么说,那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也相继离开。
叫做伊森的男孩仍然紧紧拉住米洛拉的袖子,但眸子却望着之前那个血奴女人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米洛拉带着男孩走进茅草屋,屋内散乱着不少零碎物件,墙角处用木板拼接成一张小床,其上铺着茅草和几件布衣。
“米洛拉姐姐,实在不行就把我交出去吧。”
男孩拉着米洛拉的袖子,轻轻开口,声音稚嫩清澈。
“帮会里的姐姐们已经很虚弱了,还要提防别的帮会的窥伺……”
“伊森!”米洛拉突然打断了伊森的话,她俯下身子,双手按在伊森的肩上,认真地看着男孩清秀的脸庞。
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饱满的情感。
“我是绝对不会把你交给那些怪物的!”
“可是……”伊森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米洛拉用食指轻轻堵住嘴唇。
“不要怕,我会想到办法的。就跟以前一样,我总能想到办法的。”
我总能想到办法的。
米洛拉宽慰着伊森,又像是在宽慰着自己。
身后突然传来轻叩木板的声音,米洛拉猛地回头,右手伸向破旧的布衣下握住了什么东西,眼神里流露野兽般锐利的凶光。
木门敞开着,刚才心绪浮动,又拉着伊森,竟是没有关门。
此时门口正站着一位穿着兜帽长袍的人影。
“什么人?!”
“初来乍到,想打听一些事情,可以让我进来吗?”
兜帽下传来悦耳的嗓音,让米洛拉惊讶地抬了抬眼睛,但很快眼神变得更为戒备,她将伊森护在身后,冰冷地开口。
“黑街姐妹会不收留避税者!”
所谓避税者,就是自其他聚居地流窜过来,企图逃避血税的流民。
收留这类流民无异于引火上身,包庇避税者一旦被发现与避税者同罪,血族的执法者手段极其残忍,同时不接受任何辩解。
作为黑街姐妹会的首领,米洛拉见多了这类来这里寻求庇护的外来者,但现在她们自己都难以负担沉重的血税,更遑论接纳新人。
“避税……”来人念着这两个字眼,有些好奇得发问。
“是指躲避血税吗?”
米洛拉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的心情本来就不好,来人的话就像是在消遣她一般。
“你是来消遣我的吗?现在立刻给我离开,否则我会给你点颜色瞧瞧!”
“还请不要误会,我确实初来乍到,你们方才所说的血税我也没有听说过。”
洛尔将双手伸出袖袍举起,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他觉得有些伤脑筋。
眼前金发女子戒心太重,一言不合好像就要动手的样子。
“你没听过血税?这个笑话可不好笑……”
这时,米洛拉注意到洛尔伸出衣袍的双手,眼神一凝,微微屏住呼吸。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双手。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几乎瞬间就吸引了她全部的目光,让她不禁遐想这样一双手的主人会拥有怎样的容貌。
这么想着,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你,你是欢场的人?”
又是一个新的名词……洛尔头疼,欢场又是什么东西,他有点不知道怎么把对话继续进行下去了。
“你能掀开兜帽让我看一眼吗?”
米洛拉试探地询问道,如果真的是从欢场里逃出来的,那这个人就是天大的麻烦,不,也可能是一个机会……
洛尔想了想,走进茅草屋,米洛拉果然没什么反应任由他走了进来,只是右手依旧藏在衣服下面,似乎握紧了什么。
洛尔掀开兜帽,这一眼,米洛拉手中握紧的东西掉在地上,咣当一声,是一把有些锈迹的短匕。
“啊——”
米洛拉身后的伊森则直接短促的惊呼出来,但马上双手捂住嘴巴,可爱的双眸震惊得瞪得圆圆的。
姐弟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你,你……你不会是,”米洛拉有些结巴地开口,好不容易才把舌头捋直了。
“你该不会是欢场的月之宠儿吧。”
哪怕是自诩血族中最为高贵美丽的月宴一族的吸血鬼,她也曾经远远见到过一次。
那位月宴侯爵的美丽给她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但似乎也不如眼前这位。
更重要的是,洛尔的眼眸并非血色,而是清澈碧绿如秋水一般,他并不是一头吸血鬼,可凡人怎么可能如此美丽?
欢场中的月之宠儿?那又是什么……
洛尔眨了眨眼,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米洛拉无法自控地心跳加快,呼吸越发急促。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洛尔重新戴上兜帽。
米洛拉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方才注视着洛尔的脸庞让她一度失去了思考能力。
“朋友,您一定是欢场中的月之宠儿,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知无不言。
但请你尽快离开这里,你呆在这里,对于我们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欢场中的月之宠儿,洛尔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词,好奇得问。
“能跟我说说血税是什么吗?”
“血税是我们这些平庸的凡人用以交换血族庇护的贡品,其实也就是鲜血。”
“那八取一,五取一又是什么意思?”
米洛拉苦笑了一声,解释道。
“血族按人头收取血税,每月收取一次。八取一是指每八个人要收取一份鲜血。五取一就是每五个人收取一份。”
“一份鲜血的量大概是一个成年人体内全部血液的量,血族有专门用以收取血税的器皿。”
原来如此,按月按人头收取。
一个成年人体内的血液大概有五升,洛尔开口询问。
“可以提前把血液储存起来等待她们来收取吗?”
米洛拉苦涩地摇摇头。
“如果可以提前准备就会轻松很多,血族要求上贡的血液不能离体超过二十四小时。”
这样就等于每五个人要一次性献出五升鲜血,考虑到有些如伊森这样年幼瘦弱的孩子,这是相当苛刻的税赋。
更要命的是,每个月都要收取一次,凡人的身体在这种频率的取血下怕是很快就会日渐衰亡。
永夜长城阻隔了人类世界和血族世界,也同时阻隔了这些血族世界凡人逃亡的道路。
她们只能接受血族的奴役,按月上贡鲜血,或者成为一个流亡者,在各个人类聚集地之间流窜。
“之前是八取一,虽然困难但还勉强能够维持,现在五取一……”
米洛拉摇摇头,脸色凝重。
“这是在逼迫我们自相残杀。”
洛尔心中同样了然,这种残酷苛刻的血税,除了按照标准分担到每个人头上来取血,其实还有一种方法。
那就是每五个人牺牲掉一个人,用那个人所有的鲜血来交税,其他人则可以保留力量,不需要贡献鲜血。
要么牺牲自己,要么就跟其他帮派开战,牺牲别人。
这几乎是唯一可行的道路,哪怕你咬咬牙不进攻别人自己承担血税,又能坚持多久呢?
当你的帮会成员们因为大量失血而越发虚弱时,自然会有其他帮会趁虚而入来进攻你。
米洛拉是黑街姐妹会的首领,她秉持着不主动伤害同类的原则,在这片聚集地拉拢了不少人。
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大家守望相助,一起在血族的统治下艰难求生。
但也正是因为她们人数不少,这次陡然加重的血税才会显得如此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