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完全不是天元界四大集团，乃至于天元四圣能掌握的领域了。
七位天尊，以及祂们身后那仍在不断从太虚渊洞中降临的天君与真君们——一个由复数大宗门组成的庞大联盟，就这样降临在了这个——或者说，半个千疮百孔的天元界之上。
四圣这个时候，心中是真的没什么情绪，更别说愤怒或是戒备了。
祂们只想笑。
是的，笑。
真正的，喜悦的，没有任何其他多余想法的笑。
【真没想到……】
此刻，风羲羽的声音在安靖心中响起，带着无尽感慨：【安靖，我曾以为，你在未来某日，将成就天尊，乃至于天尊之上的境界，以无上伟力降临，终结我等‘宿命’】
【可我却从未想过……你虽然没有成就天尊，但却可以带着七位天尊前来……】
【是了，是了，我错了，我怎能忘记，人的文明不是只有自己，而是有其他人存在？你必然是办到了什么，完成了什么功业，故而可以成为一切因果的核心，继而引领着更加庞大的因果而来】
【这世间，最大的神通，果然还是‘叫上同道’啊】
此刻，也就在这心念交流的瞬间，天元界的天穹，被彻底点燃了。
四大灵脉都市上空，都爆发了巨大的太虚反应，曦山之金，罗浮之青，玄都之黑，连山之白，四色光辉直冲天穹。
紧接着，一个个巨大的太虚反应，就在天地间撕裂出一道道太虚裂隙，齐聚玄夜城上空。
既然七位天尊真身驾临，那么仅仅以意志传讯，便太过失礼，哪怕无法展露被魔气侵染的真身，天元四圣也毫无疑问地驾驭洞天，来到了此地。
【我等为了从圣魔口中守护此界，不得已也化身圣魔，吞天噬地以抵御。现如今，为了不继续堕落为魔，只能自封于洞天之内，不能以真身现世相迎】
此话一出，顿时，整个天元界人族哗然。
那些真君之下的修士与凡人，绝大部分根本不知晓这等惊天秘闻，此刻听闻，只感觉不可思议，匪夷所思——庇护了世界万千年的四圣，居然已是半个圣魔？！
虽然是为了守护天地万灵，但谁知道天魔的堕落侵蚀，在这些年到了什么地步！
看看这世道吧，说是四圣早就被侵蚀，谁都不会觉得奇怪！
而那些早已知晓此事的真君与天君们，此刻同样震惊。祂们震惊，是未曾想，隐瞒了万千年的隐秘，此刻居然就这样，毫无铺垫，毫无遮掩地道出！
但，真的毫无铺垫吗？
与安靖相识的几位真君，玄夜三中的几位校领导，以及无数曾见证过安靖事迹的强者，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那被怀虚界诸天尊环绕在中央的身影……
是了，怎么会毫无铺垫？
如若没有安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都不会出现。
如果没有安靖，圣魔之战的结果会更加惨烈，结果最好最好，恐怕也只是四圣与圣魔同归于尽，亦或是天元界化作流浪的世界，被圣魔永恒追击，所有人都将成为在无尽虚空中逃亡的流浪者。
到了那时，四大集团恐怕就不是现在这样征兵，而是真的直接将所有人改造，彻底变成羽化道，抵御天魔的一切侵蚀，乃至于，在未来的无限时光中，变成新的羽化天魔。
而现在，也是同样。
若不是安靖，七位天尊就不可能聚齐，而四圣也不会释然，直接道出真相。
道出真相的原因，也很简单。
祂们承担已久的责任……
终于也有其他人，可以分担了。
对于这个消息，安靖与昊天镜早就知晓，但初来乍到的四时龙神，太山之蜚与万变神枢却并不清楚。
此刻听闻四圣之言，哪怕是以祂们的境界，也不禁一怔：【圣魔？此界，此界天道居然败至如此地步吗？】
祂们自然也知道，怀虚界的天道也在和无上天魔进行着永恒的战争，诸多无限平行时空，都是天道和天魔的战场……只是，祂们毕竟是身处‘不胜不败’，甚至是‘小胜’世界线的存在，一时间，的确有些震撼于天元界这种‘不胜不败，但是小败’的世界线。
若是怀虚界也如此……那还真是一场难以言说的浩劫啊。
【现在，情况如何？】
既然四圣坦诚相告，作为镇守天魔之渊的老狱卒，太山之蜚顿时严肃起来了：【你们的魔堕程度怎样？是肉体魔染，还是魂魄都已被侵蚀？】
【你们自己可有补救之法？亦或是说点不好听的……你们准备好了了断自我的手段吗？】
万变神枢与四时龙神没有说话，祂们此刻都在以各自的手段神通，联通整个天元界的古今未来，扫描着灵网中的所有信息，以最快的速度理解天元界的情况。
昊天镜则颇为悠哉，在一旁当照明灯照着，因为这些事上次来时就已经做过了。
此刻，灵网管理员们愕然发现，有好几个巨大无比的意志正在梳理灵网的所有支流，甚至还顺手给他们修好了不少错漏，打上了许多补丁——而最高层的，统辖灵网最高权限的四圣洞天，却对这一行为全然放行，甚至给予了对方同样最高等的权限。
这种放权，与其说是放权，不如说是……
巴不得把烫手山芋给对面了！
对于老蜚的问题，玄都的尹正仙人长叹一声，回应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道友。我等肉体，早于万年前便以秘法‘镇灭’，化作了洞天的中枢，如今只预留一些象征性的衣冠，以此最大限度地规避天魔侵蚀】
【但就算如此，四大洞天如今也几乎完全魔染，已不可复原。所以为了废物利用，我等干脆就用自己的洞天，作为防止整个天元界万物众生魔染的防火墙，过滤所有魔气】
【天元界的地脉，灵气，其实早就被天魔彻底侵蚀，但因为我等以灵网梳理过滤，所以还算是勉强能供应修者修行。不然的话，灵气将会彻底污浊，灵根修法将完全无法使用，我等道途便会断绝，整个天元界众生……也就再也无法拥有未来】
“居然如此？”
“我就说魔染早就超过限度，但不知为何，灵气就是可以用来修行！”
“天啊，难怪四大灵脉都市可以正常产出灵石，原来，原来都是四圣净化的吗？！”
此言一出，安靖和七位天尊倒是没什么反应，天元界的亿万众生倒是先哗然了。
众多真君愕然无比，祂们虽然知道四圣为了对抗天魔做出了巨大牺牲，却未曾想，整个世界的灵气之所以还能使用，也是因为四圣的牺牲！
若不是四圣以加速自己洞天魔染为代价，吸纳所有魔气，恐怕整个天元界早就成了天魔的后花园！
要知道，作为天尊巅峰，承天元界气运而生的应劫之子，天元四圣的天赋才情与实力都是一等一的。祂们若是一开始就想跑，是绝对能跑得掉的。
但祂们却选择了留下来，这并非是说四圣理应如此，而是四圣能一同做出这个选择的可能性本身，就是一场抗争。
在无限的平行时空中，肯定会有四圣背叛，离开的可能性，亦肯定会有四圣中有人背叛的可能性。可是在这里，在这个世界，四圣却齐齐坚守，哪怕是做了许多算不上人事的事情，但‘逃避’这件事，他们绝对没有做。
可问题也在于，四圣没有跑，天元界仍然是小败，足以证明此界天道之艰苦。
【这的确……有些棘手】
此刻，万变神枢也已收集齐全了全部资讯，沉吟道：【此世遭遇魔劫之后，的确击退了魔军，但世界本身却因此而被魔侵。天剑伏邪固然断绝了天魔继续侵蚀的可能性，但同样，也断绝了天道自我复原的可能性】
【可天魔是自无尽彼端而来，天道却只有一个。如此一来，最初的封锁或许帮助你们抵御了天魔，但从长远来看，却让天道彻底陷入了弱势】
【而且……】
兴时龙神沉声道：【这个世界，没有找到可以在‘灵气魔染’的情况下，继续让万物生灵修行的道途】
武道。
命格武道。
事到如今，怀虚界的天尊们发现了，武道的存在，是多么的重要且必要。
看啊，天元界就是一个例子，没有武道的世界，需要天尊们作为容器，不断地汲取，镇压整个天地的魔气——是，可以说，在怀虚界亦有这样的存在，将整个世界的魔气全部都化作了惰性魔气，而那个存在，很可能就是天道本身……
但如果没有武道，天道恐怕也难以为继。
对比两界的情况，一些关于怀虚界的真相，似乎也渐渐显露出水面。
“伏邪，你看懂了？”安靖在心中轻声问道。
“嗯。安靖。”伏邪的声音肃然无比：“看来，一切和我们想的一样……怀虚天道，主动化身为半个圣魔，镇压了整个怀虚界内所有的天魔，将所有魔气都化作惰性魔气，这是基础。”
“嗯。”安靖微微点头，轻声道：“而接下来，就是武道——武道是怀虚天道降下的种子，通过命格不断地筛选能够净化魔气的个体，并在他们死后将其本源回收……天道就是靠着武道强者死后的遗留，作为薪柴源源不断地支持，所以才没有像四圣这样逐渐步入魔堕，反而愈发壮大，甚至有了反击的力量。”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伏邪沉声道：“若是怀虚天道真的能依靠武道自我净化，那怀虚界本应可以允许武道强者合道——或许，昔日的武道开创者们，正是看到了武道的这一可能性，认为武道可以帮助天道净化，继而重开合道之路，这才将其推广。”
“但是，迄今为止，天道都没有恢复到那个地步。合道之路，依旧被断绝。”
【武道……命格武道？】
安靖说话声音虽然轻，但也没有去隐瞒，四圣自然能听见，故而陷入沉吟：【看来，怀虚不愧是祖地，先贤所创之路，比吾等所作所为要更好，更加完善】
其中，浩虚仙人点头道：【是了，武道，以天人合一之道，扩散种子，不断回收精气，以维持自己的稳定，这种思路，我们也想过】
【我们的魂魄，相较于肉体，是纯净的。我等如今正是以羽化道的思路，以机械为中介，以魂魄操控机械灵网，再以灵网催动洞天，间接控制那早已魔化的天尊洞天之躯，以此发挥出堪比圣魔的力量】
【但是，如此操控日久，我等魂魄亦会磨损。所以在当初，我们设想了两个思路。一个是‘选位’，也即是在我们的魂魄彻底失去力量，将要消亡时，我们会从麾下的六位道胎天君中，选取一位作为继承者，让祂们来坐上这个‘四圣尊位’，继承我们的事业。而我们最后的魂魄，就将携裹着天魔的侵蚀魔染，从天元界离开，然后自我寂灭，以此彻底粉碎一部分魔染，为整个天元界换来一个短暂的自净循环】
如此说道，姜浩虚的言语简直是把自己当成最后**清理装置一样无情，但祂语气十分平静：【而第二个方法，便是‘继承’】
【我等会摒弃所有自我，以自身携裹魔染，脱离天元界，然后将纯粹的信息，经验和技术，留在尊位之上。每一个坐上尊位的人，都可以得到我们的一切，而下一个继承尊位的人，也将这样重复……如此一来，终有一日，我等的尊位，将掌握天元界的一切。这不断地扬弃，也将令我等的尊位，成就合道之尊位】
【这并非不可能。只是相较于前者，后者对魔染的清除会比较少，也更有可能被魔染，所以我等还在犹豫】
【只是现在，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因为道友们，你们来了】
四圣的感慨，真心实意，祂们是真的松了一大口气。
七位天尊，其中，继承了昔日最初天龙底蕴的四时龙神，每一个实力都堪比祂们，而再加上不逊色于四时龙神的太山之蜚和万化神枢，祂们是真的可以被‘杀灭’了。
死亡，对于如今的四圣而言也是一种幸事，尤其是能死的彻底，更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众天君沉默不语，作为天尊之外，知晓天元界真相最多的二十四人，祂们早就知晓自己的命运，但祂们之中也无一人魔堕，这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看向整个天元界……或许魔堕，本就不是人心灵上的沉沦，而是整个天地的命运，在不可遏制地朝着恶劣堕落的趋势。
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魔’，而不仅仅是围绕人来堕落，那些魔的实体，不过是加速这个趋势前进的催化剂罢了。
而怀虚界，七位天尊的到来，也的确中断了这一趋势，让众天君松了口气。
对此，安靖倒是想到了一个类似的东西。
“以灵网机械，羽化之道为载体，间接控制真魔吗？”
安靖想到了，自己在临江城那边，曾经遇到过的真魔教做的实验……真魔教那边，的确也在搞类似的事情，以人之心神，操控天魔之躯——而这一技术，泰冥宗那边也在研究，而且还得到了‘天魔鬼神’这一结果，甚至泰冥宗还控制了一个大天魔‘茫役’作为战力。
虽然茫役本身就是很容易被控制的大天魔，但也说明了四圣的思路没有问题。
只是安靖突然想到一件事……天元四圣也就罢了，祂们是真的天赋奇才，才能完善这个技术。
而真魔教和泰冥宗的技术，显然有一个共同的指导思想和源头，这个思路非常奇特，设计细节也非常高超，和真魔教与泰冥宗过去所作所为不太一致。
——那么，是谁有这个能力，能研制出这些技术？
事到如今，天元界四圣的思路已经非常清晰。
祂们创立四大集团，本质上，全部都是为了日后能留下‘尊位’，在自己等人死后，带着大量魔染自我寂灭后，新一辈可以继续重复这个轮回，不断地以自我为薪柴，驱动‘天元界集团’这个庞大的实体不断地自我净化，延续文明，直到等到一位‘合道’的诞生。
因为本质上，这个尊位不断延续，传承的过程，其实就是一种‘吞天噬地’。而四圣已经吞噬过天道，拥有一部分无限的本质，所以，直到最后，或许终有一日，在天元四圣集团这一腐朽的土壤中，可能孕育出一颗果实。
一颗……名曰‘天元圣人’的道果！
而现在……
安靖和众天尊，环视着整个天元界。
一切崇高的目的下，必然会有血海翻腾。这是不可避免的，是不可阻挡的，亦是不可回避的。
只是，哪怕是必然的命运，在武者的面前，也并非是真正的必然。
“我知道了。”
安靖叹息着，他抬起头，平静地与那四大洞天的意志说道：“但是现在，你们所有的计划都可以丢掉，删除了。”
“因为我来了。”
“因为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