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即诚恳又谦逊,正视现实又不服输的态度让原本对她表示怀疑和对前途灰心的干部们心里都亮堂了起来。原本沉闷晦暗的空气一扫而空。
荜达的话说完,又请大家对目前的情况多出些主意,谈谈各自的看法。这种做法她在工作队的时候经常看到别人用,自己也用过。不但能得到不少好主意,也能提高大家的参与感,增加凝聚力。
会议的气氛果然活泛起来,大家都各自谈了自己的看法。特别是如何在阳山打开局面。有人提议扩大就地募兵的数量,扩建国民军;也有认为可以尽可能多武装些永化瑶民的队伍;还有的觉得眼下实力不够,不宜打仗,还是应该先从县城周边的村寨入手,把这些动摇的村寨都争取过来……
荜达觉得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便逐一把大家的想法都记了下来。她文化不高,记录起来颇为吃力,经常要叫大家“慢些说”“重新说一遍”。最后还是罗奕铭主动提出做“会议记录”。
最后她说:“大家的意见都挺好。我过去上干训班的时候,有元老给我们讲课,说到怎么开展工作?就是让我们的朋友多多得,敌人的朋友少少得。眼下我们的力量弱,得多交几个朋友才行。要多利用本地的人力物力。”
“这事,过去王县长也说过,但是不好办。”罗奕铭说,“本县有实力的势力只有四种:瑶寨、缙绅、宗族、土匪。大多数缙绅和宗族对我们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有得连合理负担都不肯出――一味的推诿。而且地方势力用多了,必然会坐大……”
“对地方势力,以后我们肯定是要改造他们的,但是现在我们的主要矛盾是剿匪。”荜达说,“缙绅大户的风向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他们如果能支持我们,我们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住土匪势力的扩大,甚至可以就地利用他们的力量去消灭土匪――毕竟土匪是对地方上是个很大的祸害。”
“但是这事,王县长当初就是有顾虑的……”
缙绅和宗族势力,元老院内部一直是视为头号敌人,在海南,经过几年不懈的打击和分化,军事、**和经济三管齐下,基本上肃清了这两股基层势力――当然,海南本身经济落后,人口稀少也有很大的关系。
大陆攻略一开始,基层治理就立刻遇到了怎么对待地方缙绅和宗族的问题了。
以元老院在广东的军政力量,自然不可能按照海南那样去做。以几个县干部带一二个中队的国民军就要统治一个县的水平来说,也不可能砸烂旧体制,搞新得基层治理。所以不得不延续过去的粗放式治理模式。可以说除了珠三角等地的县份,大多数县和过去大明统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在县政上要比过去清明些,税赋负担上亦比以前要轻些。
而这种粗放式的统治,必然要取得当地缙绅和宗族大户的配合――自然,派去的县长们,不论是归化民还是元老,出于最简单的“维持统治”来考虑,在没有得到足够的行政和军事支援之前,都不会对他们动手。
这种态势引起了元老院内部的部分元老的不满,认为是“苟合”,严重背离了元老院的“基层治理”理念。因为统治资源不足是客观存在的,因而又有部分元老重新扯起了“土改”的大旗,认为应该以此来充分发动群众,以群众性运动来摧毁旧统治基础,建立新体制。
自然这种论调立刻引起了元老院内部的激烈争论――这种争论自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是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是归化民县长普遍在县政上对缙绅和宗族都是敬而远之。即不能得罪,也不肯太过接近。
荜达自然知道元老院目前的争论。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不过她并不太在意:她只是代理县长,而且也无意转正。对元老院的官衔表更是毫无兴趣。
“我知道这里面是有风险的。所有的责任全部由我来负。”荜达说,
罗奕铭吃惊的看了下眼前又黑又瘦小的年轻姑娘毫不迟疑的揽下责任,颇有些感动。说:“既然县长您说了话,我们一定执行到位!不过缙绅大户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这里的情况特别复杂。”
阳山因为地理环境和瑶区的关系,缙绅和宗族都有很强的独立性和内部凝聚力。阳山又是个穷地方,韩愈就说过:“阳山天下之穷也”,土瘠民贫,历史上就是民风彪悍的地方。县衙门对各种地方势力的影响力本来就不大,颇有“十里地土皇帝”的意思,就是王初一初到阳山,“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本地的不少大户也对县里也很冷淡,全县的各个村寨能征收到合理负担的不到一半。
“……我们现在要拉拢他们,恐怕不开出好价钱是不行的。”罗奕铭很是担心。
“没错,我们去征合理负担,客气点的还来谈苦经,不客气的,干脆给我们吃闭门羹。更可恶的,看到我们干脆先点一发空炮,吓阻我们不去。”归化民干部立刻开始抱怨了。
“很多大户,自己也和土匪没什么两样,现在县里这么乱,他们也跟着浑水摸鱼!县里的客人和土人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
“早就说过:这帮缙绅大户,全杀光肯定有冤枉的,一个隔一个抽杀绝对有漏网的!”
“王县长中了那个彭老爷的奸计!”
……
荜达没有阻止他们,而是让他们尽情的发泄不满,同时也在脑海中记忆着他们诉说的一些情况。一直到他们的声浪稍稍平息,这才说道:“大家说得都是事实。但是我们现在的首要工作是什么?是把县里的土匪剿灭,平定阳山全境!一切手段都是为这个目的服务。”她环视了下与会者们,“所以我们现在不能计较他们过去干了什么,而是现在他们能为我们干什么――至于他们欠阳山百姓的债,将来自然会有人和他们算。”
尤辞仁说:“问题是他们根本不理我们。从前去村寨都未必能见到人。现在又是这么个状况,只怕会更加轻视我们了。”
“我们要先来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伏波军的厉害。这样他们就不会轻视我们了。”荜达说,“首长们不是经常说吗?和这些中间派打交道,要‘手握大棒,说话和气’。”
会议上,归化民干部们基本上认同了荜达的方针。散会之后,按照工作部署,分头去做各自的工作。荜达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罗奕铭:“彭寿安现在在哪里?”
“在大牢里。”罗奕铭说。自从大崀圩失利,县里的干部们群情激奋,要把他这个“出**主意的**”拉出来“千刀万剐”。罗奕铭怕真搞出了人命,就把彭寿安关到县牢里去了。
“没关在牢房里,就安排在牢子住得地方。算是软禁。其实要不是他是黄主任亲自委任过的顾问,真想把他一刀给宰了!”罗奕铭苦笑道,“他现在是茶饭不思,差点**――不过我看也是惺惺作态罢了。”
“我要和他谈谈。你带他到办公室。”
“县长!王县长吃亏就是吃在这个老东西的身上的!您可不要再听信他的胡说八道……”
“他给王县长献的计也许不行,但是他好歹是在这里当过好几年县官的,对县里的情况非常熟悉。我们还需要他来带路。”荜达说。
“那我这就安排把他提出来。”
彭寿安自从大崀圩失利之后,简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只要是个归化民看到他都是怒目而视,有人更是直接开骂。罗奕铭说得并不夸张――若不是他及时阻止,彭寿安早就被活活打死了。饶是如此,他也在床上修养了几天才能起身。
彭寿安羞惭难当,因为王初一的行动完全是受他的建议,眼下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死了些兵卒倒也罢了,带累县太爷都丢了一条腿,这罪孽可大了。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王初一,更对不起黄超。在这阳山县里更是成了人人唾骂的“奸人”,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死了之。
然而求死这件事想来容易,说得也简单,真得把腰带挂到房梁上,彭寿安又想起了老妻和儿子。真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他手拉绳圈,站在凳子上好半天,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最后还是自己下了凳子,“苟且偷生”。
好在罗奕铭把他关在县牢里,一天到晚不见人,总算免去了日日被人唾骂,不时还有老拳的折磨。他干脆在大牢里“修身养性”起来,每天读书习字。
“彭寿安!出来!”
房门打开了,看守牢房的牢子在门口喝道。
这牢子是本地留用人员,对这位县太爷原本就无多大的好感,自然不会对他客气。总算澳洲人规矩严,不许借故折磨犯人。彭县令在他管束下除了时不时挨几句叱骂之外,倒也没受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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