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三百五十六节 京师(一百一十三)

“天书上真是这么说得。”王业浩皱眉道。

“正是。”

“那倒难了。”王业浩皱眉道,“员峤(温体仁)此人,睚眦必报。当初受之先生(钱谦益)为了阻他和周延儒入阁,结下了仇隙。受之虽被迫去职归乡,可员峤并未就此罢休。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搜集受之的短处,预备着给他致命一击。若真如你所言,今年有大好的机会,他怎肯放过?”

“学生也是顾忌于此,所以才来求问老爷。”

“不妥不妥。”王业浩连连摇头,“员峤入阁七年,堪谓简在帝心。事事顺手,样样遂意。朝中哪个不得仰他的鼻息!他虽自谓‘独命’,实则党羽遍朝野,连内阁诸臣都不敢违拗他的意思。朝野都谓之皇上‘遭瘟’了。纵使我们劝他,他亦不会相信,只怕还会引火烧身。”

“老爷说得是,只是若是征髡之议成事……”周乐之脸上流露出极大的忧虑。

“先生顾虑的是。不过,先生也莫要太担心了。”王业浩道,“肥翁(杨嗣昌)前些日子在乾清宫召对,言曰攘外须得安内,极力主张先剿流寇,后御东虏和髡贼。皇上深以为然。可见对髡议和之事,皇上心中早有圣裁。”

“只怕不靠谱啊。”周乐之没有当过一天官,但是对皇帝的了解却并不逊于面前这个官场老油子,“皇上素来刚愎自用却又持意不坚。议和之事一旦泄露,势必朝议汹汹,以皇上的心性到时候他翻脸便又要剿了。”

“慎言!”王业浩压低了声音道,“虽是你我暗室对谈,于皇上亦不可无恭敬之心。”

周乐之似笑非笑的应了一声:“是。”

“不过,先生言之有理。”王业浩为官多年,如何不知道皇帝的个性。他沉吟片刻道,“员峤那里,决不可去劝谏。不然便是引火烧身。此人朝野内外名声甚差。我们亦非他的党羽,犯不着做这样的事。”

“若是如此,这谋和之事只怕……”周乐之面露忧虑之色。

“无妨。”王业浩沉吟道,“皇上既有心简任肥翁任兵部,说明他还是要先‘安内’。和固然议不成,但是这剿大约也是虚应故事罢了。”

接着他又说了杨嗣昌推荐熊文灿留任两广总督之事。

“……若真要下力痛剿,绝无让熊文灿戴罪之理,至于傅宗龙,皇上预备给他的不过是個南赣巡抚,比照东虏、流寇的例,剿髡这样地跨数省之事,戎帅不是督师便是总理,方能居中调度指挥。岂能是一个巡抚?”

“如此说来,皇上亦是虚应故事?”

“不错!毕竟朝议汹汹,皇上也不能不顾忌。尤其是这髡贼,已陷两省――虽都是边鄙之地,到底是也是设了布政司。朝中广东籍的官员亦是不少,如今广东已经失陷两年有余,朝廷总得有个姿态方能安抚。”王业浩道,“依我看,剿髡是箭在弦上,只是这箭是木头的罢了。”

“若真能如此,亦是一大幸事!”周乐之松了口气。

打一个败仗,损失几千人马,白白浪费十多万银子固然可惜至少不伤筋动骨。

“只是熊心开危矣!”王业浩低声道,“此次剿髡失败,这失陷两广的责任的锅他就非背不可了。”

“傅宗龙呢?”

“这是肥翁预备要用得人,必然平安无事。肥翁若能平定流寇,下一步再平髡贼,势必要用他的。”

“如此学生也就放心了。”

“是了,如今复社声势浩大,里头又有多名广东籍的士子。我们若一味要和,只怕把复社给得罪死了。莫要忘记我们在广东亦有布置,若是真把他们得罪了,这些布置可就用不上了。”

“老爷说得是。”周乐之不由得表示钦佩。

“唯今之计,我看是与复社交好。天如如今虽赋闲在家,在朝野中却是声望日隆。若按天书所言,他能让周延儒复相。此人和复社的能量不可低估。且他们又是反髡的,若是能与他们交好,将来于反髡大业乃是一大助力。”

周乐之自然只能唯唯而已。毕竟朝堂之上的运作,他并不熟悉,全靠王老爷把握。

“既如此,张汉儒之事,老爷可以做些小手腕,示好周延儒。”他提醒道。

“这自不必说。既然天书上说员峤再无翻身的机会,自然无须顾忌。”王业浩道,“只是你说过,挹斋(周延儒)为相亦不久……”

“挹斋久不久,就看他能不能和我们的心意了。”周乐之道,“天书上能说得也只有这些了。”

王业浩点头,说道:“最近这段时日,你要小心。”

“多谢老爷。”

“你问我?”冷凝云笑道,“我的意见当然是赞成的。”

说话的时候,他正在德隆的密室内,与乔装前来的许可会谈。

虽说理论上他并不需要自己亲临一线,也用不着非要和冷凝云面谈。但是他还是决定冒险到京师来一趟。一是要和冷凝云谈下未来的京师站布置,二是实地了解下京师情况。

“我还以为你要继续忍辱负重的利用他呢。”许可开玩笑地说道。

“我可没这么,都让人请了财神了。小命差点不保……”冷凝云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他要还是杨公公的心尖子,我还真得考虑考虑。不过他们已经父子反目,这杨天梁的利用价值也没多少了。”

“我也是这么想得。”许可说,“这小杨公公不但贪得无厌,而且胆子这么大,留着必然是个祸害。”

“伱打算怎么干?”

“我手里头有他意图要杀死杨公公的证据。拿到杨公公那里去……杨公公自己就先处置了他!”许可道。

冷凝云摇头道:“杨天梁虽然对他养父无情,两人算是恩断义绝。不过杨公公现在投鼠忌器。杨天梁如今不是普通太监,一句‘拖出去打死’就能了账的。他不但有职掌,还走通了王之心的路子。杨公公哪里还敢动他。硬要动他,王之心借机以此来讹诈他,非得大大的出血才能弥缝过去。这事他不敢的。”

“这么说就只能我们动手了。”

“不错。毕竟杨公公对我们还有利用价值。”冷凝云笑道,“就昨儿,他又把十万两银子送回来了。”

“好家伙,这帮太监真脸皮真够厚的!”

“挣钱么,不寒碜。”冷凝云笑道,“咱们说起来在宫里头唯一的路子就是他,所以杨公公还得敷衍着。对我来说弄掉了杨天梁反而是件好事,不然要同时应付他们两父子――彼此还有猜忌。这才难办。”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杨天梁精明强干,又很贪心。是个很麻烦的客户。相比之下,杨公公已经老了,虽说是条老狐狸,却也爱听顺耳的话,在他身上还能榨出不少资源来――我说得不仅仅是银子。”

“你说得是宫里头的关系吧?”

“不错,崇祯其实多数明朝皇帝一样,更相信家奴。尤其是他从信王府邸带来的那批太监。杨公公虽然不是他的嫡系,但是这些年颇为钻营,和这些大太监的关系都处得不错。要不怎么能给我拉来这么多的存款呢?”冷凝云说道,“这只是一个好处,情报上的好处不用说了,太监的消息来得更快更准确。但是我觉得我们忽视对明高层工作中的另一个方面。”

“什么?”

“影响力。”

“游说?”

“正是。”冷凝云连连点头,“别看官员和太监们都是‘臣该死’‘圣上英明’,看上去都是‘圣躬独裁’,实则各有各的法子来影响朝局。这太监的影响力其实并不逊于内阁呀。就说今年就要倒霉的温体仁吧,若不是当年钱谦益给王安写过碑文,曹化淳出于这一点香火情分出手相救,钱谦益大约就人头不保,温体仁这内阁首辅大约还能再做上几年。”

“你想通过太监影响什么朝局?”许可笑道。

“也未必一定是通过太监,”冷凝云此刻说得有些兴奋了,“大臣之中亦有可合作的对象。我们现在可以慢慢地培养起代理人了。”

“代理人,我们是要推翻大明的……”

“推翻大明,那是后话。”冷凝云笑道,“两广的教训还不够吗?直接统治要花多大的成本?假如,我是说假如,朝廷愿意和我们议和呢?跟咱们签个通商协议之类的……”

“再来个五口通商?”

“你不觉得这个模式从经济上来说更划算吗?也符合现在元老院快要破产的财政状况。”

“想得美!崇祯能答应?”

“慢慢来么!”许可道,“满清入关后,各路流寇多成了朝廷的栋梁。最后穷途末路永历皇帝的太后还想到过要向葡萄牙人求援。只要时机到了,什么可能性都会有。我们现在就建立起一个代理人队伍,将来会很有用的。”

许可想了想:“你说得挺有道理。不过没有这么简单。毕竟现在多数上层对我们还是刻板印象,就是觉得我们船坚炮利,擅经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