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我们还要着力输出文化,对文化!”冷凝云越说越起劲,“还有科学知识!现在元老院对科技的输出还是太保守了,要么全是基础性的理论知识,要么完全是过时的玩意。前者就和康熙学数学差不多,纯粹是有钱人眩技的‘玩意’;后者虽然能挣钱,但是对懂行的人来说还是太浅薄了。”
“你这一回来是思路打开了。”许可开玩笑的说道。
“哪里,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考虑怎么改造传统社会。我们在元老院论坛上各种闲扯淡,其实都没有说到点子上。俺们中国人其实最务实,不管什么科技文化都要看它有没有产出。‘黑猫白猫能抓老鼠才是好猫’。你要传播科技,传播文化,首先就得让大家能体会到你的那套东西有利可图。”
“可是这么一来,基础学科不就无人问津了么?”
冷凝云一怔,不由得哈哈大笑:“这是1637年的大明。老百姓大多数连饭都吃不饱,晚上睡下去明天都不知道会不会丢了小命。就算是当官的,只要脑子还清楚一点,看得明白大势的,无不忧心忡忡,想着救亡图存。你要他们学习基础科学,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可是你想传播,人也得给你传播才行……”
“这自然是要靠战场上来获取了。”冷凝云道,“前些日子我回顾了下晚清的历史。说起来,王朝末年的景象都是似曾相识。清对外国的文化科技也是从一鸦的惊骇排斥到二鸦的学习引进,最终搞起了洋务运动,这是有个过程的。”
“伱的意思是再打一仗,大明就会搞髡务运动了?”
“是的,朝野有识之士甚多。我在京师日久,深感晚明比起晚清没有那么呆滞保守,社会思潮要活跃的多。士大夫中迂腐顽固固步自封者固然不少,但是见识广博意识开明的人同样很多。”冷凝云说,“类似李洛由这样的人,这几年是愈来愈多。想法简单的,只是想着能用上髡枪髡炮,师髡技以制髡;见识更深的,对我们在技术、制度、文化上的优势已经有了一定的感受……”
“知道我们有优势的人不少啊。比如梁存厚。按理说是最清楚不过了。现在成了头号反髡分子,在广州城里紧锣密鼓的鼓捣反髡复明……”
“看清不一定就会接受嘛。每种制度都会有它的殉道者。梁存厚无非是存着一个华夷大防的念头,不甘心而已。其实你读一读晚清的历史,反洋务的清流保守派一直存在。保守和进步,这是亘古不变的斗争。”
“好了,咱们不谈辩证法了。”许可来了兴致,“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现在自然是什么都做不了。像赵引弓那样的搞法,太过招摇,也太惹眼。虽说成效大,也全靠了特侦队给他撑腰才算没搞砸。我在京师,更不敢了。”冷凝云摇头说,“我的看法是未来元老院一定要把天津作为开放口岸给拿下来。这几年我们打通了南北海运,天津卫就比过去发达了许多,可以作为未来我们新文化新制度的一个重要渗透点。”
“等第三次反围剿胜利了,你在京师照样兴风作浪。”
“兴风作浪或许可以,但是像赵引弓这么干我可没这個胆子。”冷凝云笑道,“除非内阁首辅是王洛宾,司礼监掌印是萧子山,提督东厂是马千瞩……”
两人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渐消,冷凝云说:“要说什么都干不了似乎也过了。若是第三次反围剿打出一个对我们非常有利的局面。我想正式投资办一份报纸。其实现在京师里头各种邸抄和类似小报的玩意很多,有一部分是通过山海五路渠道运来的宣传品。在京师非常受欢迎,各家茶馆都有人传阅的。但这毕竟和报纸不是一回事。”
“好家伙,你这是要抢丁丁的饭碗啊。”
“他要是愿意来京师办报我也欢迎啊。毕竟专业人才还得仰赖于他的系统。”冷凝云道,“变法维新闹革命,都少不了新闻媒体的推波助澜。最少,也有个启蒙的作用。真办起来,销路是不成问题的。丁丁还得给我送锦旗呢。”
许可很喜欢他的诙谐爽朗的态度,既然说到了这里,他也正好把未来京师站的定位问题也和他谈一谈。
“我来之前,中心和我聊过,谈到京师站的定为问题。讨论下来,觉得过去你兼顾商业和情报,其实多少是有些犯险的,而且精力上也顾不过来。所以讨论下来,还是让你把主要精力放在经营生意和搜集公开情报上,与秘密条线的工作做切割。这个也不至是德隆,山海五路的各家铺子都要这么干。”
冷凝云点头:“我也觉得这样更妥当。”
“没错,秘密情报和秘密行动,由专门的情报机构去干。山海五路都是下金蛋的鸡,拿来冒险太不值得了。”许可说,“外情局今后会在京师另外安排一个站点。你们之间不做横向联系,都是垂直联络。”
“好。”冷凝云忽然想到了什么,“和连盛呢?”
“他们还是干老本行,做安保工作。我和江山也讨论过了。不宜让和连盛牵扯进太多的秘密行动。一来有违他们这帮人的道德观,二来镖局人太复杂。”
杨天梁这几日茶饭不思,连自己“上班”的地方都没去。
他的正式职务是经厂掌司,在太监群体中亦算是“混出头了”。但是这个位置,远远不能满足他的欲望。
经厂顾名思义,是皇家大内刊刻印刷书籍的地方,刻印的经史子集和佛道经卷为主。虽然从隶属来说是二十四衙门里司礼监这个权柄最为显赫的衙门管理,但是在里头当管事的太监,却享受不到什么权力红利。
自然,各种陋规和出息也是有得,但这都是定额的东西,多不出来。若说再要赚外快,无非就是倒卖库存书籍和版片了,这种劳神废力的小钱,杨天梁也瞧不上。
但是义父的能力也止于此了。九千岁当道的时候,他差点连这个差事都没保住,要不是见机的快,及时重贿阉党成员,他们两父子大约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当今皇帝上台之后,杨公公凭借过去的老关系终于混到了钟鼓司掌印的差事,但是杨天梁想再进一步,却难如登天。
他多方钻营,好不容易得到了王之心的承诺,光明大道瞬间就铺设在眼前了。
奈何这两万两银子成了拦路虎。他原以为义父会为他的前程慷慨解囊,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一顿训斥,要他“少痴心妄想”,“老实当差是正经”。
杨天梁心中愤恨。他们父子有隙已经几年了。从最初的高家银子的事到最近义父不许他再和德隆打交道这一系列的事情,两人感情已渐渐淡漠。原本以为这样涉及自己前程的事情义父从能帮自己一把,没想到居然如此的决绝!
于是他便想起了刘铩,想问问他有什么赚钱的机会。二人闲谈中便将杨公公给德隆拉了十万两银子的存款事情告诉了对方。刘铩表示极有兴趣。
义父不给自己钱财对自己不仁,德隆的冷掌柜不肯借钱是不义。这不仁不义之徒的钱财,取之有道。杨天梁和刘铩便一拍即合,做起了谋划绑票勒索的勾当。
“请财神”的勾当,他们不是头一回干。但是毕竟事涉杨公公,冷凝云在京师大小也算个人物。杨天梁再胆大妄为也得掂量掂量。没想到刘铩却拍了胸脯,告诉他不比担心,“天塌来有高个子顶”。
杨天梁不知道这个“高个子”何许人也。但是看刘铩胸有成竹,自然也就信了。二人一番密谋之后,又拉入数人,预备了西苑内宁佑庙这个藏票的地方。
一番谋划,百事顺遂。冷凝云顺利被“请”,接下来就是等银子了。十万两固然是狮子大开口,但是德隆的钱庄里也的的确确正好有十万两。
这段日子杨天梁真是走路都带风。心里头一遍遍的盘算着银子到手之后,杨公公“暴病身亡”,自己正式入御马监当差,义父这几十年的积蓄也到手了――这笔银子的具体数目他不知道,但是少说也有七八万。
不曾想自己这如意算盘全部落空,不但宁佑庙被袭,冷凝云获救,连带着刘铩都不见了。他派小太监去通州联络刘铩,在“侯园”苦等数日都没遇到人。
“这刘铩,莫不是把我卖了?!”杨天梁暗暗心惊。但是转念想似乎说不通。他把自己卖了能有什么好处?
他最担心的是杨公公的态度。若是义父知道自己图谋要除掉他,以他在宫中的势力,让他丢了差事,日子不好过还是轻而易举的事。王之心看他拿不出钱来,转头就会把他当做一般!
就在这样惴惴不安的混了一天又一天,忽然这一日小太监来报:杨公公请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