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陡然出现一沉如山岳的身影,将户外本就不多的星光全都笼在那一团影子后面,叫丹娘仿若整个人都被淹没其中,愈发漆黑。
偏这团昏暗中,她的眸子却显得亮如繁星。
微微眯起,似乎识得了眼前这人的身份,抬起手腕上前,抚了抚对方的脸颊,手指触及之处一片扎手的胡茬,带着一抹寒意,快速从肌肤间渗透。
顿时明白过来,嘤咛一声,她投入对方的怀中,两团身影紧紧相拥,片刻不离。
屋子里半点声响全无,只剩下重逢二人激动的呼吸与灼热的心跳,一点一点随着血液通至四肢百骸,连带着眼神都跟着颤抖起来。
足足拥抱了好一会儿,丹娘才抬眼,捶了他胸口一下,口中娇嗔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总也这样鬼鬼祟祟,人都快被你吓死了。”
男人却将她一把抱起,稳稳抱着走向床榻处,随意地坐在边上,让她团坐在自己腿上,紧接着又贴了脸过去,想与她蹭在一处。
谁知这会儿小妻子却不乐意了。
抬手轻飘飘地按住了他的脸,她正色道:“别闹,你这胡茬子扎人怪疼的。”
沈寒天这才觉得有些委屈:“可……你方才没有拒绝我。”
“刚刚那是久别重逢,高兴着呢,自然察觉不到,这会子我已然清醒了,当然觉得疼。”她眨巴着眼睛,“你若是不信,明日我也叫人也用马鬃做一套胡茬子挂在脸上,再蹭到你脸上,看你是什么滋味。”
一想起这画面,男人不免无奈,连忙打消了想要继续亲近的动作:“好吧,听你的。”
“快些去净房收拾了,我等你一块儿安歇。”
她柔声劝道。
四目相对,沈寒天眸光深邃隐隐,对妻子的话他还是百依百顺的,轻轻颔首:“好。”
等男人离去,不远处传来哗哗水声,丹娘这才有了那么一丝真实感——她男人真的回来了!
虽说是晚了点,虽说是突如其来了些,但总归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真是老天保佑。
这个除夕之夜的意外之喜真叫人高兴。
待沈寒天收拾好出来,原先满脸胡茬的壮汉又变回了那个玉面郎君,只是从前的儒雅书卷气力又添了好些粗犷豪气,两种本该截然相反的气质于他一人之身,却显得那样融洽和谐。
望着丈夫那张熟悉的脸,丹娘立马缩进了他怀中。
又是一番轻声嬉闹后,夫妻二人这才沉沉睡去。
许是赶路久了,好不容易回到心心念念的人身边,沈寒天一阖眼,很快便睡沉了。
她抬起脸,细细端详着他。
视线描绘着那眼睛、鼻子……
又看清了男人脸上的疲惫与眼下的青黑,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一片心疼。
第二日正是年初一。
天冷,又恰逢昨个儿夜里守岁,直到太阳升得老高了,丹娘这边的院子还是一片安静。
其实倒也不是处处都这般太平的,比如这会子院门外,尔雅笑盈盈地将一婆子挡在了路口。
那婆子抬眼,但见眼前的大丫鬟笑容满面,眼神却冰冷戒备,那一身簇新的棉衣瞧着竟比沈府里的管事妇人还要体面三分,乌发盘起,只用了素簪子固定,那素簪子上还缀着一朵漂亮的绒花。
瞧着样式,却是外头买不到的样式。
这般风光,落在婆子眼里就只剩下嫉妒了。
“这位姑娘,还请你们奶奶出来才是,今儿可是年初一,按理得去给咱们太太拜年请安的,都这个时辰了,也该请奶奶起身了,没的睡眯了,还叫人笑话咱们沈府没规矩。”
婆子皮笑肉不笑地弯起眉眼。
尔雅依旧笑得轻柔:“咱们做下人的,哪有去指派主子的道理?夫人累了一年了,好不容易到了太太这儿,自然想着有太太疼,也就懈怠些个……要不,烦请妈妈再多等一会儿,指不定咱们夫人待会就能起身了呢。若是到时候太太怪罪了,再说也不迟。”
任凭婆子好说歹说,尔雅就是不让路,硬生生将人拦在这半路中央,即便说话再大声也惊不到里面的人。
过了会子,那婆子有些招架不住了,沉着脸冷笑:“真是大奶奶身边的好奴仆,待我回了太太去!”
说罢,她一甩袖子便走,气呼呼的步伐显得格外用力。
尔雅一直目送着她,转身进了院子,将大门紧紧锁上。
新芽凑过来:“到底是长进了,再不似从前那般莽撞。”
“哼,我就晓得在这沈府里那头不会消停的,夫人前些时日有多累多忙,旁人不晓得,咱们几个还能不知么?若是连这点子小事都做不来,也枉费跟在夫人身边这些年了。”
“那你就不怕被太太责罚?”新芽故意笑问。
尔雅瞪了她一眼:“我们又不是沈府的丫鬟,太太再生气怪罪,也不能拿咱们怎么着,怕她作甚?”
新芽这下才算彻底安心了,笑得牙花都露出来了,实打实地开心:“这话对了,就是这个理。”
却说那婆子气呼呼地回去告状。
先通传了陈妈妈,又告到了沈夫人的跟前。
这会子,沈夫人已然起身,正捧着热茶轻轻呷着,身侧立着王氏,下头跪着前来拜年的三房两口子——沈桦与章氏。
听了婆子的话,沈夫人眉眼微动:“天这么冷,又是大过年的,就不要让她来回跑了,省的冻着……哎,原也是我不好,就记着祖宗规矩不能坏,反倒是误了旁的。”
王氏道:“母亲,儿媳给婆母拜年本就是孝道,应该的。这事儿说破了天,也是嫂子无理在先,您可别先怪起自己来了。”
沈瑞也连连赞同:“说的是,即便她再有多少话可说,孝敬婆母就说不过去,如今大哥不在,她越发的没个规矩。母亲派去的婆子,她身边的丫鬟竟然也敢拦,好大的胆子!”
“这……那依着你们说该怎么办?不要伤了我们婆媳情分,也不要叫你们手足妯娌间难处才是。”沈夫人放下茶盏,擦擦眼角,语气怯怯,满是温柔。
“再让人去请便是。”沈瑞皱眉。
这一次,他直接让自己身边的人跟着陈妈妈一道去。
“我就不信了,这么多人等她一个,纵然是有天大的脸面,也该知晓此举不妥了,这般任性张扬,待大哥回来,我定要与大哥好好说一说。”沈瑞一甩袖子,颇有几分官老爷的气场。
院内,丹娘其实早就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尽收耳底。
她轻轻阖眼小憩,不愿起身,只是不想惊扰到沈寒天。
这男人怕是一路奔波累坏了,一入眠便睡得极沉,这会子还没醒呢。
又等了一会儿,她才轻轻起身。
从被子一角偷偷溜出来,足尖点着床边,轻盈一跃便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反手又将被角掖好,床帐慢慢浮动飘落。
这一连串的动作潇洒漂亮,竟是一点声响都没出。
她又去了净房收拾。
除了不会自己给自己梳发髻之外,其余的洗漱更衣,她都能信手拈来。
门一推,丹娘俏生生立在两个丫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