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回过神来,忙制止了大丫鬟:“无妨。”
缓步进入房内,呆坐着好一会儿,直到眼前的蜡烛都燃了一半,外头院门响起,紧接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是沈桦回来了。
见丈夫归来,章氏忙打起精神,又是上前与他更衣,又奉上热乎乎的香茶,好一番打点,才将沈桦身上的风雪寒气祛了祛。
沈桦接过茶盏,趁着热饮了两大盏,方才缓过气来。
如今年关将至,有些地方还是停不下来,沈桦如今谋了个差事,不算风光,但也算能有一笔入账。
且这差事尚未登名,按照沈寒天给三弟的安排,是叫沈桦别误了明年的春闱。
到底是自己考出来的,再让长兄给谋个出路,才算正经。
“那事儿如何说的?”沈桦问。
章氏一五一十,将方才与丹娘说的话和盘托出。
说完后,夫妻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心中不安,章氏望向丈夫的眼神都透着无助。
末了,沈桦便有了主意,沉了沉语气道:“大哥说得对,我先紧着来年春闱,家里的这些事,横竖也不与我们相干……你且听大嫂,那些个烫手山芋还不早点丢出去,留在咱们自己屋里,岂非糟糕?”
闻言,章氏顿觉有了主心骨。
她频频颔首,口中连连称是。
沈府亏空,要倒也不是眼下,他们小夫妻能力有限,还是先顾着自己。待丈夫高中,有了功名在身,往后他们男主外女主内,没了沈府也照样能把小日子给过起来。
一想到嫁进门来后婆母的偏心,章氏其实早就藏了一肚子闷气。
这会子把话说开,她明白丈夫也有了分家之心,便觉得从前婆母的那些偏心来得刚刚好。
他们这边得不到什么好处,凭什么要他们小两口跟着一起扛事儿?
沈府若是能挺过去当然最好,反正就算挺过去了,这家产他们怕是也分不到多少,大头都是二哥的。
若是不成了,他们也决不能被牵连其中。
夫妻二人达成一致,这一夜紧张又静谧。
回到自己院内,准备休息的丹娘却还睡不着。
躺在不熟悉的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子也没有倦意,反倒是脑袋越发清明。
既然睡不着,索性便在被窝里将近几个月的事儿都理了一遍。
直到外头打了梆子,已是三更天了,她才缓缓睡去。
因是冬日,各个主子的院内都起了地龙。
快天亮时外头下起了雪,早早起来的尔雅最先发现屋内没那么暖和了,窗棂上都起了一层冰霜,都快冻上了。
她沉着脸找来了新芽,两人一合计,新芽便让尔雅先在屋内守着,让书萱领着两个小丫头去开水房提水。
“那你呢?”尔雅急了。
“我去找厨房那头。”新芽不急不慌,“大半夜的把我们院内的炭火给灭了,咱们几个就罢了,万一冻着夫人可怎么好?这事儿不闹出来,岂不是叫她们觉着咱们好欺负?”
尔雅吃惊了。
要知道新芽的性子是最温和柔善的。
往常在丹娘跟前,她也是最温柔的那一个,比起尔雅的风风火火,她更像是一汪沉静的清泉,不急不躁。
如今这个最温吞的人,居然说要去找沈府那些管事的麻烦,当然叫人大吃一惊。
“不如我去。”尔雅道。
“你去反倒不好,你性子急,万一叫她们抓住了话头怎么办?你盯着书萱那边就是了。横竖没人来说话,我再回来便是,到时候夫人也起身了,咱们俩也好回话。”
尔雅一寻思,点点头:“这法子好,你先去。”
新芽利落地去了大厨房。
原先,每个正经主子的院内都有小厨房。
区别就是有的小厨房起用了,有的还空荡荡的熄着火,冷清冷清。
起用的小厨房自然连着地龙,也叫主子的屋子里暖烘烘的,是以即便寒冬腊月,屋内依旧温暖如春。
有些小厨房没起用的,只能燃着火盆子取暖,多来几个倒也暖和,只是不如地龙更舒坦罢了。
譬如宋府内老太太的院子里就有自个的小厨房,是以地龙也早早起了,宋恪松与赵氏也是同样。
到了沈府这边,沈夫人自然是头一份。
接下来便是各位长辈的屋里。
单独开一个小厨房,一应开销支取都是自个儿掏腰包,自然有些人囊中羞涩,干脆起了火盆子更便宜。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丹娘昨日刚来,沈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吩咐了小厨房,还拨了两个婆子给她使唤,专门就负责小厨房的一应吃食。
午饭都是在沈夫人屋内用的,但早晚两顿还是自己解决。
天冷了,又恰逢年关,沈夫人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叫儿媳妇们冒着严寒来一早给自己请安。
每日中午来一趟便就成了,也不费什么事。
谁也没想到,还未到第二日,丹娘院子里的地龙就熄了。
新芽到了大厨房,寻到了那两个早就离了小厨房的婆子,她脸上带着温温的笑,往前几步:“二位是原先太太拨给咱们夫人院内的妈妈吧?为何早起我们院内冷锅冷灶的,连屋内的地龙都熄了,差点冻着咱们夫人。”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忙不迭地笑着赔礼,脸上的褶子都深一层浅一层的,瞧着十分刻意。
“姑娘可是抚安王府的人呐,怎这点子道理都不懂,还要来问我们两个老的……这小厨房用起来,每日柴米油盐的,还有那炭火肉菜的,哪一样不要使银子?”
“大奶奶是昨个儿来的,昨个儿咱们太太已经给了当日的份例,这不是都给大奶奶用上了嘛。”
“天冷,这炭火啊不经烧也是有的,到了半夜里就烧完了,地龙不就凉了嘛。”
那婆子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姑娘你不懂这个理也是有的,怎大奶奶还不知情呢?”
没有银钱,怎么使得这些柴火煤炭?
难不成叫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垫么?
新芽闻言差点气笑了。
她冷冷笑道:“原是我们初来乍到不明白,二位妈妈这么一说我就懂了,原是没有银钱使不动人呐,我这就回了我们夫人去。”
说罢,连头都没回,转身即走。
任由那两个婆子在后头说什么,新芽愣是没回应。
一路走得快,待回到丹娘跟前时,新芽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半了。
屋内尔雅与书萱已经拿来了热水,喝的用的都有,整个屋内沾着还未完全散去的热气,显得格外有生气。
丹娘坐在镜子前,已然换了衣裳,尔雅正用一颗颗精致圆润的珠钗替她固定发髻。
从镜子深处瞧见新芽回来了,丹娘微微一笑:“这冬日里大早上的你也不嫌冷,快些喝些热的吧,免得叫冻坏了还得请大夫给你瞧,真真费事儿。”
听她口中说着嫌弃,但瞧书萱送来的一盏梅子粉热茶,又热乎又酸甜,新芽当即连剩余的那一点子不快也没了。
痛快地喝下一大碗,只觉得浑身热乎,新芽上前回话:“夫人……”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丹娘垂下眼睑,微笑轻轻浮动在唇边,“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吩咐甘娘子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