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英走后,李承芳张禄连同周运方才进入----他们其实早在外面,但不便打扰总镇大人难得的幸福时光。
李承芳先汇报军情---和昨日相比,闯军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晚间骚扰,白天阻挠,依照尤振武命令,各门都没有出击,只是加大了晚间防守的力度,昨晚,只是南门一地,就射杀了将近一百多闯兵,天亮之后,发现壕沟中的土石又多了不少,各门都在城墙上支起吊杆,但无一例外的都遭到了闯军的炮击。刘廷杰请李承芳代为请战,想要暗夜出城,杀贼人一个措手不及。
尤振武听完摇头:“不,贼人必有严防,眼下还不宜出城,你告诉刘参戎,但是时机成熟,我一定第一个令他出城,眼下还是谨守为主,不管贼人如何,我自岿然不动,即便贼人填平了壕沟,也不过是前进十几步,我军仍有应对。但如果夜袭失败了,失去精锐,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承芳点头:“我亦是这么和刘参戎说的。”
“回头我再亲自和他说。”尤振武知道刘廷杰求战心切,担心他鲁莽,想着还是要当面叮嘱。
周运汇报,说,不但第一门的红夷小炮,就是昨晚刚铸的一千斤的红夷大炮的测试结果也出来了,无气泡,无裂缝,现在两炮都已经在进行抹油打磨的工作,炮车炮架也已经准备齐当,一切顺利的话,明日下午就能完成所有,并开始试炮。
又说祭神的诸般准备都已经齐当,只等吉时了。
尤振武听的欣慰,见周运眼睛微红,知道他一夜没有休息,于是道:“辛苦了。”
随后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组装间,远远就看见那一门一千斤的红夷大炮正被架在一个大木架上,十几个打磨匠人正围着忙碌,或涂油,或在使用钻头,心知打磨已经到关键时刻,于是抬起右手,示意众人不要上前打搅。
众人只能远远的看着,即便如此,众人心中的欢喜也是藏不住,李承芳笑道:“真乃神器也!”
不一会,二叔尤见田和翟去病也来到了铸炮厂,尤见田对红夷大炮啧啧称奇,说不应该叫红夷大炮,而应该叫西洋大炮,现在大明榆林造了,也可以叫榆林炮,翟去病则笑说道:“我原以为我喜欢的是斑鸠铳,今日见了这大红夷炮,才知道我爱红夷大炮更胜过斑鸠铳。”
听他说的有趣,众人都是笑。
午时前一刻,正是吉时,尤振武亲自焚香叩拜,其他人在他身后黑压压的跪成一片,随他叩拜,象征神灵牌位的黄表纸上则写着:太上老君,火神,灶王爷以及南来北往路过诸神之灵位。ъiqiku
牌位前,摆着一应供奉,如果是承平时期,肯定是少不了一头猪,但合城被困,城中物资紧缺,所以今日只有一只鸡,连同几十个馒头和一些干货。
叩拜中,周器十分歉意,连连向神灵告罪,说打退了敌人,定将全猪供上,以补今日之缺。忽又改口,不不不,不是一个全猪,是两个全猪。
待尤振武起身,鞭炮立刻齐鸣,映衬着铸炮厂的勃勃生气。
就在神灵牌位前,尤振武召集全体工匠,论功行赏。
周器自然是首功,获赏银二十两,其他工匠以功劳大小,获得不一。
白花花银子拿到手,众匠人都是欢喜。
尤振武高声:“刚才我和周经历,周管事商议过了,铸炮厂匠人,分甲乙丙等,甲等每人每月三两五钱的底薪,乙等二两五钱,丙等二两,但是铸炮顺利,月底另有格外的奖励。”
三两五钱银子,那可以是妥妥的高薪,即便二两银子,也是一个正式战兵的月薪,更不用说,铸炮成功还有另外的奖励。匠人们听了更是欢喜。biqikμnět
“但我铸炮厂的规章制度亦是严格,不论练铁还是铸炮,物勒工名,责任到人,谁的工序出了问题,谁没有照我制定的规矩来,谁在数字上弄虚作假,坏我铸炮厂的质量,过往的工钱,全部收回,严重者加倍赔偿,再严重者,杀!这不是本总镇,而是制度决定的,到时候,即便是我,也不能为你们求情!”
“福贵在你们手里,生死亦在你们自己手里,都谨记了。”其实,在匠人制造之外,尤振武还设置有两道闸门,一道质检,最后一道抽查,都是效仿现在的企业生产制度,一旦出了问题,质检和匠人同罪,人头在那放着呢,虽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但应该可以杜绝大部分的作假。
“谨遵总镇,我等不敢忘。”
周器周运带头,众匠人一起喊
“好了,大家用饭了。”
尤振武挥手,让众人散了,又派人将刘廷夔连元王永春三人叫来,请他们三人提前进入角色,参与红夷大炮轰鸣之前的最后阶段。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好一派的繁忙景象啊,红夷炮一出,必能击破贼人!”
铸炮厂繁忙的场景,令刘廷夔振奋,那造出的红夷大炮,更是让他爱不释手,他大声吟唱李白的《秋浦歌》。
连元则是摸着红夷大炮的炮身,有些不敢相信,口中道:“这就是红夷炮吗?榆林竟然也能铸出红夷大炮,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王永春虽然是王徵的儿子,但他言语木讷,一向不喜言辞,但今日却也忍不住对刘连二人说道:“家父说,尤总镇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科学天才,从数学几何物理,一直到冶金机械,都有常人所不能了解的知识,有些地方,连他都自愧不如,有如此才能,尤总镇能在榆林造出红夷大炮,也就不足为奇了。”
刘廷夔和连元连连点头,连元又叹道:“世说有天才,我过去不信,但今日却是信了。尤总镇之才,若不是天生,又有何人可以教他?”
刘廷夔笑而不语,心中却是想到了关于“岳王爷”的传说,他是新派学说,对怪力乱神,一向都是不信的,但面对尤振武,他的信念却是有些动摇,因为就像是连元所说,尤总镇之学,若不是天生,又有谁人可以教他呢?
此时坩埚炉子又已经烧了起来,照计划,今日下午到晚间,铸炮厂还要再铸造三门小炮、一门大炮,身为总兵,尤振武不能一直留在现场,他将诸般事务交付给周器周运兄弟,详细叮嘱,随后离开铸炮厂,往四门和城中巡查。biqikμnět
此时,尤振武已经出现在了南城城头。今日白天是刘廷杰部值守。
城外,闯军依旧使用五百斤的佛朗机炮在轰击,阻挠榆林军清除壕沟中的土石,吊杆数次立起,又数次被轰倒,军士无法下城,如果照刘廷杰过往的作战风格,那肯定是不惧牺牲,强硬派遣军士下城,冒着炮击的风险,顽强的清掘壕沟中的土石。
但尤振武数次在军议上强调,保存实力,不作无谓的牺牲,以待后续的大战,也因此,刘廷杰也才能压住脾气,没有派军士下城,但眼见壕沟中的土石越来越多,他心中的忧虑无法压制,此时面对尤振武,他再一次的提出,暗夜奇袭,打贼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让他们暗夜填沟。
李承芳笑道:“告诉参戎你一个好消息,明日下午,咱铸炮厂的新炮就可以试药,如果顺利的话,晚间就可以有一门红夷大炮,三门红夷小炮运上城头,红夷大炮有效射程六百五十步,小炮射三百步,贼人火炮全在覆盖中,等到后天,还能有一门大炮、三门小炮上城,到时,就容不得贼人的火炮猖狂了,这城头的吊杆,他们想轰也是轰不到了。”
刘廷杰惊喜:“这么快吗?”
“是。”
刘廷杰振奋,目光望向城外闯军的火炮,拳头在墙垛上一砸,说道:“如果能射到六百五十步,那贼人火炮就全不在话下了,就算贼人填平了壕沟,就算贼人有百万大军,又有何惧?”
李承芳捻须笑:“贼人这些日子连续投掷土石,看似占到了便宜,却想不到我军趁此时间铸出了大炮,如果闯贼知道了,一定会后悔死吧?”
刘廷杰点头赞同,忽然又忧虑:“贼人一连七天没有攻城,每日猫在营中不出,其攻城器械一定打造了很多,我军不可不防啊。”
这亦是尤振武忧虑的,他面色严肃,远远眺望城外那一面高高飘扬的大纛上,那就是李自成的帅帐所在---十万大军,屯于榆林城下,每日耗费钱粮众多,更不用说因为榆林的坚壁清野,闯军取柴困难,很多物资都需要从百里之外转运,这对闯军的后勤是极其沉重的负担,每在榆林城下多耽搁一天,他们多耗费一天、更不用说,照历史的记载,李自成将会在明天正月,也就是二十几天后,于西安登基,并册封百官,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越早拿下榆林越好,岂能在榆林城下浪费时间?
但闯军却一连七天,除了小规模的骚扰之外,再无其他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