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安吉尔的脚步声回响在无穷无尽的通道之中。
她并没有掩饰脚步声的意图，不如说，她倒更希望有谁或什么东西能听到她的脚步，如果是班西本地的居民最好，就算来的是某些怪物，也能据此分辨自己所在的位置，不至于一头雾水。
很可惜，她沿着通道走出了数百米，绕过几个角度不同的弯道，检查了十多个和米勒长眠的石室类似的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活人，以及死人。
通道同样的狭窄逼仄，低矮的天花板仿佛随时会压下，让人感到窒息。各个石室里只有数不尽的尸骸，大部分已经化为枯骨，少数还保留着勉强可见的干瘪组织。
像是某种公共墓室……但没有名字，也没有记号，仿佛只能在这里被所有人遗忘……
安吉尔评价着。
她注意到这些尸体都是完整的，并没有缺失脑袋，这最少说明了此地不是那些**徒进行活人祭祀后埋藏受害者的地方。
继续沿着通道向前，就在安吉尔几乎以为这个方向是向着更深处，准备回过头探索另一侧时，狭窄的通道突然变得开阔，仿佛是不同的两个建筑风格一般，古老、风化的砖块墙变成了年代显然更近一些的石板，地面也更加规整。
这些变化给了安吉尔充分的信心，证明她并没有猜错方向。
而且她也注意到，相对宽阔些的通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随意摆放的尸骸，他们与之前完全化为白骨的尸体不同，有的脱水变为干尸，有的高度腐坏，身上还有些绿色的青苔，甚至还有能勉强辨认出服装的“新鲜”尸体。
有青苔说明空气中湿度更高，尸体未完全腐坏说明距离死去不久……恐怕已经快到出口了。
但一路走来至少见到了几百具尸骨，除非班西港内所有的死者全都置于此处，否则根本就不够……这只是个常住一两千人的小港口……
安吉尔对靠近出口感到高兴，但又疑惑于这个地下建筑的异样。
一切恐怕只能等回到地面，询问那些代罚者了，而且“放牧”的米勒也得交还给他们，这会暴露我的神奇物品和真正实力，但恐怕他们见到我隐身和“疾病”能力后，已经能猜到我的魔药序列了吧……
胡思乱想着，安吉尔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走去，没多远就听到前方传来不加掩饰的轻快脚步声，以及照亮通道拐角的昏黄色烛光。
这反而让她停止了前进。
很快，来人走过了通道末端的直角，出现在安吉尔眼前。
那是两名年轻男性，每人手上抓着一根白色的蜡烛，微弱但温暖的烛光照亮他们自身以及附近的通道，他们一前一后，对脚旁层层叠叠的尸体视若无睹，背着黑色单肩包默默向前漫步。
看清是活人后，安吉尔才松了一口气，垂下握枪的手，向前走去，进入了烛光照耀的范围。
“你们好，请问……”
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对面两名男性却像见了鬼一样，双眼骤然睁大，脸色变得跟他们手上的蜡烛一样苍白。
“啊——”
他们约好一般，齐齐发出一声带着口音的惨叫，回头就向来时的方向跑去，单肩包滑落在地都顾不上捡，只顾着护住手上蜡烛微弱的光芒，仿佛在保护襁褓中的孩子。
安吉尔剩下半句问候被这种激烈的反应堵回了喉咙中，但她并没有阻止两名男性的狂奔，而是加快脚步跟在他们身后，同样绕过那个弯道，来到了更加宽广，两边同样有着一个个房间的通道。
两名男性已经跑出去十多米远，烛光照耀的狭小区域跟随着他们向远方移动着，突然，跑在前面的那位一个踉跄，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而后由于惯性向前扑倒，手中的蜡烛也飞出老远，在有些潮湿的地板上滚了两圈，随之熄灭。
就在这一瞬间，试图爬起来的倒地男子全身僵住，像阳光下的水渍蒸发一般飞快地消失在安吉尔的视线之中。
那名还拿着蜡烛的同伴则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快步从他消失的位置旁跑过。
这……
安吉尔猛地站定，小心翼翼打开了灵视，向通道前方看去，她能清晰看到背对她逃走的男子身上微弱的灵光，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疑的光芒。
几秒前还有三人的通道，此时只剩两人了。
灵性没有危险的提醒，我身上还有两面魔镜，一根魔杖，实在不行还有魔术怀表……安吉尔迅速评估着危险，咬了咬牙追上去，在路过消失男子的位置时，用丝线勾起掉落的蜡烛，握在手中，但并没有点燃。
她还不清楚点燃蜡烛后是否会出现更不利的情况。
扔下同伴单独逃走的男子已经跑出了数十米，在通道中仅剩一团微弱的烛光，安吉尔借助丝线迅速跟上，在距离男子只有数米的位置，指挥丝线横在通道靠下位置，轻易绊倒了他。
为了防止对方蜡烛脱手熄灭，和另一人一样消失无踪，安吉尔用无形的丝线将他的手和蜡烛牢牢捆在了一起，这个年轻人以一种和他同伴完全一样的姿势扑倒在地，昏黄的烛光闪动着，最终恢复了稳定。
“见到我为什么要跑？”
待男子回过头来，坐在地上恐慌地看着自己，安吉尔才开口询问道。
听到她的话，年轻男子一怔，表情略有改变，说道：
“你，你是鲁恩人？不是鬼魂？”
这句话是因蒂斯语。
安吉尔皱起了眉头，她知道在海上各个殖民岛屿上，由于原本居民的习俗和征服者的不同，使用的语言五花八门，但因为鲁恩海军和风暴教会普遍使用鲁恩语，大部分岛屿居民也会讲这门语言。
此时听到不太熟练的因蒂斯语，让她一时有些犯难。
“我当然是人，不是鬼魂。”
在脑海中组织着语句，安吉尔缓缓回答道，内心有些愤怒和无奈，在短短几天内，她先后被认成“海妖”和“鬼魂”，如果说前者还是出于她自己的恶作剧，那后者就完全是污蔑了。
“但伱怎么不用点蜡烛？”
见能正常与之对话，坐在地上的青年终于冷静了下来，慌乱随之变为疑惑。
蜡烛……
安吉尔想起两人就连逃跑时都小心护住的白色蜡烛，以及刚才摔倒不慎熄灭蜡烛后瞬间消失的男子，明白了对方把自己当成鬼魂的原因。
虽然还不清楚自己为何没点蜡烛也没有出现问题，但她还是在身后用灵性之火点燃了捡来的白色蜡烛，随后递到身前，说道：
“我一直点着，刚才举在身后，烛光被挡住了。”
她“说服”着对方。
这种明显的谎言在非凡能力的作用下立即被青年接受，他映出两道烛光的双眼中恐慌和疑虑褪去，恢复了平静。
麻利地从地上爬起，他单手举着蜡烛，另一只手掸去了身上的尘土，脸上露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
这种表情安吉尔已经很是熟悉，大多数见到她真容的男性，甚至少数女性都会或多或少地露出类似的表情，可对方下一句话立即就让她心跳加速起来。
“美丽的女士，你也是来地下墓穴探险的吗？正好我也独自一人，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吧。”
独自一人？
这家伙不会是见色忘义，立即就把不慎摔倒，在原地消失无踪的同伴给抛弃了吧？
安吉尔的第一想法就是如此，但很快她在对方带着些目的，但足够真诚的眼神中确认了一点：对方真的认为自己是独自来到此处的。
这意味着，他根本就不记得同伴消失的经过，甚至于，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是“结伴前来”的。
手中的蜡烛熄灭或脱手后，不但身体会消失，连自身在他人脑中的“存在”也消失了？
厘清这一点后，安吉尔感觉远处蜡烛照不到的位置似乎有无数窥视的怪物，正试图避开白色蜡烛的烛光，从黑暗中把她吞噬。
这与黑暗视觉能否看清远处无关，纯粹是一种心理上的压力。
好在我不用蜡烛也没事，这是验证过的……但他们两人不行，这也是被另一名男子用生命验证过的……安吉尔看着对方那摇曳的烛光，有点想把自己手上的蜡烛塞给他，但又怕被对方再次当成“鬼魂”，只得作罢。
她理了理思路，决定先让对方把自己带出这个地下墓穴，一切等联系上代罚者们再说。
好在对方以为我是来“探险”的……安吉尔有些庆幸。
“我感觉自己迷路了，想先出去，你能带我回地面吗？”
她露出恳求的表情说道。
“当然，没问题，我也正想回去，”青年满口答应，而后疑惑道，“但你怎么会迷路？跟着头顶的黑线走，就一定能到出口呀。”
黑线？
安吉尔抬头看向通道的天花板，上面果然画有一道较粗的黑线，并标着单向的箭头，提示方向。
方向居然是我来时的位置，难道我刚才真的走反了，这边是深入墓穴的方向，背后才是出口……可我刚才仔细观察过，头顶并没有这样的指示线……
安吉尔有些疑惑，她反复回忆刚离开石室，来到走廊的情景，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类似的黑色指示线。
举着蜡烛，她回过头去走向来时的方向，身后的青年也快步跟上，继续用因蒂斯语搭讪着：
“我叫皮埃尔，是特里尔高等师范学院的学生，你呢？”
“安吉莉卡。”
特里尔……因蒂斯共和国的首都，难怪他说因蒂斯语，原来是来班西旅游的大学生……安吉尔随口回答道，经过了另一名男子失踪的位置，绕过拐角，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那里是一道宽敞、头顶画着粗大黑线的通道，两侧杂乱摆放着无数尸骸。
安吉尔清晰记得，几分钟前这里还是狭窄逼仄，两侧由石砖砌成的古旧走廊，上方天花板低垂得几乎压在头顶。
她猛地回头，看向追上前来的皮埃尔，后者同样举着蜡烛，烛光将他有些圆润的脸庞照得阴晴不定。
“这里到底是哪？”
她沉声问道，左手已经垂下，随时准备化镯为剑，发动攻击。
“当然是第三层啊，难道你真的迷路了？”
皮埃尔的表情更加不解，他试图再上前两步，却在安吉尔警告的眼神下乖乖站好。
第三层……这座墓穴有三层，而每层都像迷宫一样？
安吉尔更加怀疑自己不在班西了，班西所有人现在直接死掉，都填不满这座地下墓穴！
“我问的是地下墓穴所在的位置，在哪里？”
她继续问道，语气愈发严肃。
“当然是天文台区，炼狱广场……”
皮埃尔脸色有些变化，他似乎意识到了眼前的女性并没有在开玩笑，而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在哪里了。
“特里尔的天文台区，因蒂斯共和国的首都，特里尔。”
他补充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