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的人,有的帮忙打120,有的敞开门窗通风。
卫校的女生则一边为江奶奶做心肺复苏,一边指挥红唇姐姐把阿司匹林和硝酸甘油给江奶奶服下。待到江奶奶心跳逐渐恢复后,才在孙女的陪伴下,由救护车送往医院。
又因为江奶奶的茶友也跟着去了医院,方才乱作一团的西厢房,此时便只剩下顾招娣一人。
她看着长案上盛满茶汤的古董建盏,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而江奶奶在上一刻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也都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大孙子你记着!这分茶,一定要选取广口茶碗。”江奶奶的双手虽然布满了皱纹,可她端起建盏的动作却似少女一般,轻柔而婀娜,“你看呐!这碗口足够广阔,才能在茶汤上打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和诗句。”她说完,放下建盏,又用慈祥的眼神回身仰望自己,“这就好比咱们的心胸啊,只有在开阔的时候,才能绘出精彩的未来!”HTtρsΜ.Ъīqiκυ.ΠEt
顾招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奶奶她,是不是听到了自己跟爸妈打电话的内容?
刘爷爷的笑声却在此时响起。
“江姐姐每回分茶,都要讲些大道理!”他说完,还不忘张罗在场的孙辈将江奶奶的话记在心上,“你们可都要记好了,学到的本事,可都是你们自己的。”
可没想到他这话,却只换回了江奶奶的白眼:“刘老你甭在那给我戴高帽子!这么点儿小把戏,还用我来教?”
“那可不!”刘爷爷夸张地点头,“您说的每一个字儿,那都是精华!”
“是啊!江奶奶!您的威名我们是如雷贯耳,您多说说,我们也多学学。”刘爷爷的孙女说着也凑了过来。
其他孙辈见状,也起身凑在顾招娣身边。
看着在场孙辈们满脸渴求知识的样子,江奶奶便也不推辞,“那我就再说说这分茶所用的茶器。”她说着,又给孙辈们一一展示面前的茶匙,“宋代的蔡襄认为,茶匙,黄金为上,人间以银、铁为之。竹子太轻,不适宜使用。可是这金银茶匙太过昂贵,平民百姓用不起,该怎么办呢?”
见众位孙辈摇头,江奶奶又看向顾招娣:“那大孙子,你知道吗?”
“分个茶而已。”顾招娣连长案上的茶器具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答案,只好随便回了一句,“若是技艺高超,用什么都无所谓吧。”
哪知,听罢这个答案,江奶奶非但没有数落她的无知,却还拍着手夸赞。“我大孙子真是个妙人!”继而又回头对周围的晚辈道,“这蔡襄如此要求,不过是认为,只有质感强的茶匙才能在点茶分茶时做到‘击拂有力’。所以啊,这茶匙不仅金银铁器可为之,就是那再普通不过的椰子壳也可以。正所谓,器物非金玉,品节自生华。”
“好!”刘爷爷收了折扇,率先叫好,“那江姐姐你的这只茶匙,不会就是椰子壳做的吧?”
“正是!”江奶奶说着将椰壳茶匙拿在手里,炫耀一般地给大家晃了晃,又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光我一人儿干说有什么意思?依我看啊,不如咱们七个老家伙一边分茶,一边给这几个小的,上上一课!”
“那敢情好啊!”说道此处,刘爷爷便跃跃欲试地看向其余茶友,“那咱们,可就献丑了!”
随着刘爷爷一声令下,顾招娣只觉得整个西厢房的空气跟着一滞,七位老者周身气韵亦是一变,诸位孙辈则又重新站在自己的爷爷奶奶身后。
江奶奶虽背对着自己,可她浑身散发的沉稳老练而又超凡脱俗的气质,却还是让顾招娣跟着紧张起来。
“第一道,焚香静心。”江奶奶在香炉中燃起檀香后,便开始闭目养神。筆趣庫
刘爷爷则开始用文火烘烤饼茶:“第二道,文烹龙团。”
直至茶香四溢,饼茶松散,下一位奶奶才接过来,用茶臼锤碎饼茶:“第三道,臼碎圆月。”
“第四道,石来!运转!”又一个爷爷稳稳接过茶末,再将其投入青石制成的茶磨中。在他缓缓研磨之后,茶末很快就变成了细若烟尘的茶粉。
再经过“从事拂茶”、“枢密罗茶”两道工序,这茶粉便被扫出、过筛装入茶盒,完成第七道,“麯尘入宫”。
而接下来的第八道工序,便又轮到了江奶奶。
只见她款款将水壶放上风炉,却又闭上了双眼,语气充满自信:“临泉听涛,又称煮水。宋人煮水全靠听声辨温,而这水二沸至三沸之间,最为适宜。”
之前的七道工序虽然繁琐,可不需讲解,顾招娣用眼睛也能看个明白,就是这听声辨温,她实在不懂。
便主动问江奶奶:“那怎么才算二沸?怎么又算三......”
哪知没等她问完,江奶奶便抬手打断她,又指了指水壶:“听,第一沸,如鱼目,微有声。”
包括顾招娣在内的几位孙辈,亦是在此时停住问话,屏住呼吸,去听风炉上水壶内泉水的微微声响。
片刻后,江奶奶又道:“第二沸,缘边如涌泉连珠。”
可在说完这句话后不到五分钟的间隙,她便猛地睁开眼睛,将水壶提起:“尚未及三沸。”
刘爷爷旋即接过水壶,将沸水倒在茶筅之上:“第九道,茶筅沐淋!”
“第十道,兔瓯出浴。”下一位奶奶没有片刻耽搁,亦是用沸水淋烫那一套兔毫建盏。
点茶工序进行到这里后,七位老者便齐齐伸手,各自取一只烫过的兔毫建盏放于在面前。又分别取出茶粉加入建盏,却是不再说话了。
红唇姐姐则在顾招娣旁边低声道:“这是第十一道,麯尘出宫。”
她话音刚落,便见七道冒着热气的清亮水注,从七口茶壶中吐出,注入建盏中,霍地将茶粉冲散,荡起一阵烟尘。
“这是十二道,茶瓶点冲!”
接着,茶筅与建盏摩擦的“刷刷”声响,随之弥漫在整个厢房。
顾招娣看得清楚,江奶奶盏中的茶粉随她的动作,没几下就变成了雪白的膏状。
而她耳边依然是红唇姐姐的讲解:“十三道,融胶初洁。”
随着又一次注水,盏中的水位已到距碗口一指的位置。筆趣庫
“这是第十四道,周回一线。就是注水的时候要缓缓地环着盏周,绕上一圈。”
而就在第十五道“竹筅击拂”之时,江奶奶的盏口却几不可见地歪了一下,七位老者点茶点地如火如荼,身后的晚辈亦是看得目不转睛,竟是没有一人发现异样。
接下来的“水丹青”环节,顾招娣和红唇姐姐更是生怕江奶奶出错,连话都不敢再说。直到一副羊羔跪乳的图案出现之时,大家才欢呼,分茶高手的江奶奶竟是宝刀未老。
可就当大家等待江奶奶传授这水丹青的秘诀之时,却发现此时的江奶奶却还一直闭着双眼,似乎是睡着了一样。
她的双手稳稳地放在兔毫建盏的两侧,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椰子壳做的茶匙,却已听不见众人的一声声呼唤。
“江姐姐!现在该您来说说这分的茶重点了?”
“是啊奶奶!”顾招娣微笑着走到近前,“这个,我是真的想听。”
“奶奶,我也想学水丹青。”
红唇姐姐亦是鼓足勇气,蹲在江奶奶身边,想哄着奶奶教她一次。可当她想要像别人家的孙女挽着奶奶的胳膊那样,去挽江奶奶的胳膊时,却发现奶奶的胳膊就这么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登时大惊失色:“奶奶!奶奶您怎么了?!”
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