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嶙峋的石笋间伸出了一只手。
那手指甲奇长,像钩子一样微微蜷曲着。仿佛是从嶙峋的石壁间延伸出来。忽然间从侧后方探出,尖锐的指甲眼看就要刺破他的皮肤。
谢映之微一偏首,钩子般的指甲堪堪擦着脸颊略过,被他一手轻巧截住。
他淡淡道,“阁下的左手还用不习惯罢?你右手怎么了?”
黑暗中那怪人一抖袖子,翻手到身后。
其实谢映之早就看到了,他右手的三根手指的指端都少了一截。
这是在千家坊的地洞里被萧暥连指甲带指尖,一剑削去。
“不管你的事!”那怪人恼羞成怒般狠狠抽回左手,力气极大。
然后他自顾自往黑暗中走去,一边道,“你能找到这里,本事不小。”
“过奖,我没什么本事,是杨管家领我来的,”谢映之说着信步跟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像在山间闲游漫步似得走着。看上去似乎是两人早已相识,不过旧友携游。
谢映之边走边闲闲道,“今天是杨启公子的生辰宴,静湖泉边宾客如云,阁下不知道吗?”
那怪人兴趣缺缺,“无趣。”
“阁下深居府地洞天,难免对俗事不上心,但我还是得提一下,我主公是今晚最大的客户,他让我来看看,阁下的留仙散是不是真的达他所期望。”筆趣庫
那怪人脚步微微一止,哼了声,“最大的客商?西北来的?”
“正是,”谢映之道,“凉州。”
闻言那怪人嗤笑道,“上次的凉州客还欠着我一笔钱,你们西北的客人不守信用。”
谢映之道,“主公准备了一千两百金,欲买阁下的金不换,钱已经交给杨侍郎。不信,阁下可以去问。”
“一千两百金就想要金不换,不够!”
“这只是订金。只要货好,主公还会追加。”
那怪人道,“那你出多少?”
“一座城,河沧城。”
那怪人笑道“这么大方。只是可惜,我困在这地方,给我十座城也没用!”
谢映之淡淡道,“潜龙在渊,终有腾云化雨之时。何必着急。”
那怪人闻言,默默品咂了片刻,似触动了什么,终于松了口,“跟我来罢。”
他话音刚落,嶙峋的石壁后又走出了一条影子,是一个壮汉,点着火把在前面照明。
沿着崎岖的石路走出片刻,是一个地下的石厅,眼前豁然开朗。
谢映之去过千家坊的地穴。那是张缉他们这群明华宗教徒开凿的,所以规模不会太大,远远不能和这个天然的洞窟相比。
这里真可谓天地造化所成,鬼斧神工。
头顶是黑黢黢的一片。火光照去,才能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穹顶。
抬头望,到处都是根根下垂的石笋,石笋尖有水低落,角落里停满了收拢着翅膀的蝙蝠。密密麻麻一片。
那怪人点燃了灯烛,四周就立即亮堂起来。
这石窟四通八达,如同迷宫,石厅由天然的石笋石壁分割成好几个区间,居然还有一个泉池。
泉池边有石桌椅。
桌案上面有各种陶罐,药碾,药炉。
那怪人从一个小抽屉里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瓷瓶,递给谢映之。
谢映之打开瓶,闻了闻,摇头道,“这不是金不换。”
怪人声音中透着不悦,“这已经是最纯的留仙散了。你休要挑事。”
谢映之道,“我不是说纯净与否,而你的火候和时辰掌握得不对。”
“什么?”
谢映之悠悠道,“金不换之所以难成,不是因为提纯,而是火候和时辰难以把握。火候大了,制出的散,味道焦而苦。火候小了,制出的散味幽而涩。时辰长了,则凝结成块,时辰短了,则虚化成烟。委实不好把握。”
那怪人错愕道,“你还懂制药?”
谢映之微笑,“我若不懂,主公如何派我来看货。你且把药书给我。我告诉你错在哪里。”
那怪人想了想,从袖子中取出一本残卷。
那残卷有些年头了,纸张脆弱发黄。残缺的扉页还能看到灵水流云纹,这纹样在他的玄首指环上也有。
谢映之只是一瞥,心中就是一沉。那本书是玄门禁典《幽绝书》。记载了不少鲜为人知的玄门秘法,艰深晦涩却威力极大。
但这不是主要的,它成为禁法,是因为其中很多法门太过阴诡,修炼之后,意志不坚者很容易被迷了心智,也就是俗称的入魔。这一点和修炼高阶秘术有同工之处。
果然,此人和玄门颇有渊源。
谢映之道,“看来阁下是玄门的人?”
那怪人沉默不语,但是却也不肯把书给他,而是翻到其中一页,指给他看,“制散之法就在这里。我已经前后看了无数遍,烂熟于心,根本就没有你说的火候和时辰的**。”
谢映之瞥了一眼,道,“阁下不知,玄门的书页是有夹层的么?你这样看不到。”
那怪人动作一滞,“什么?”
随即他立即警觉,“你又怎么知道?”
谢映之毫不避讳道,“我以前是玄门的人,犯了点事儿,被谢映之逐出玄门了。”
那怪人阴森森道,“你犯了什么事?”
谢映之坦言,“我们都一样,都有不足为外人道之苦衷。”
那怪人冷笑了下,这才终于把残卷交给他,一边尖酸道,“谁和你一样了,我若还在玄门,他谢映之算什么。”
谢映之接过残卷,仔细看了看,随口道,“阁下的修为很高,自是看不上我。”
“那是当然,谢映之资质平平,这样的人都能当上玄首,这玄门快完了。”
“对,”谢映之把那一页照着烛火,轻描淡写道,“玄门中不服他的人很多。”
“那是自然,凭着比女人还好看的长相和晋阳谢氏的出身当上了玄首,没有真才实学,在这乱世之中,不过是个摆设,早晚要死于……,哎!你做什么!”
他忽然声调突变,急扑上前。
谢映之轻轻啊了声,似乎还在惊讶怎么会这样?
火苗顷刻将残卷吞没。
那怪人发疯般一把夺过来,残卷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谢映之颇为惋惜地叹了声,解释道,“这字迹要在火光下才能映现。所以我才……”
那怪人气得蜷曲的手指阵阵抽搐,
“杀了他!”
黑暗中噌噌的兵刃出鞘声,五六条人影从石窟后窜出。刀光闪过,朝他劈砍而来。
谢映之脚步轻移,衣衫过处,尘埃不染。
也没见他用什么手法,几个大汉举起大刀,对着一根石柱一通猛砍,满头大汗。
那怪人冷冷道,“好个障眼法。”
“雕虫小技,见笑。”
“把雕虫小技用到这个程度,阁下的玄术造诣精深。”那怪人手指一弹,指间一声尖锐的哨响。
那几个大汉才猛地惊觉。面面相觑。
“障眼法短时间内不能用两回,你还有什么招数?”
“我还真是无计可施了。”谢映之坦然道,“但是东方教主,若杀了我,你也出不去了。”
那怪人蓦地一诧,阴森道,“你知道我是谁?”
“全城都在通缉右手的指端少了一截的人。日月教的东方教主。我一看到你的手就知道了,还有……”
他扫视了一圈那几条汉子,“你现在身边只剩下这几个教徒了,困在这大梁,难以脱身,对不对?”
教主冷笑,“你倒是蛮会为别人想的,很好,现在你也别想再出去了,让我把你的假脸扒下来,看看你的真面目。”
然后他喝道,“抓住他!”
就在这时,黑暗中,台阶上传来了清冷的脚步声。
*********
长廊的一边是客舍,一边临池,廊上波光荡漾。
月亮高悬,映着泉水一片深邃。晚风徐来,可以听到不远处静湖泉那里传来的喊杀声,空中有淡淡的留仙散的异香飘散过来。
寂静中,萧暥与曹雄对面而立。
烛火的柔暖照出他绝色容颜,一双烟蓝色眼眸中却倒映月光,却显得清冷幽寒。
曹雄的目光片刻不移盯着他,就像要在他脸上烧出个洞。
萧暥明白了,这架势,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甚好。”曹雄迫不及待似的,几步上前搀扶住他。臂膀蛮横地穿过他腋下,箍着他腰间的手如同铁钳般收紧。让萧暥觉得每迈出一步,就像拖着沉重的镣铐。
他眉心微敛,思忖着这曹雄如临大敌对付自己一个瞎子,至于吗?
他嘴角略略一勾,“夏侯先生的手能松一下么,我迈不开步了。”
曹雄凑近他耳边,“先生眼睛不便,我怕先生摔倒。”
萧暥心中冷笑,这是担心他半道上夺路而逃罢?
他有那么怂么?
既然来了,他倒是要看看这曹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曹雄的雅舍比他那间专供伶人休息的房间要大得多,也华丽的多。
雅舍里有泉池,泉池边有靠榻,靠榻边有矮桌,桌上有茶具点心,当然少不了香炉和留仙散。
这是供客人躺着吸散,吸完了就去泉中行散的。
萧暥眼尖地发现,这泉中似乎还养了鱼。
古代的鱼疗?
只是这鱼疗的鱼……好像有点大
每条鱼有手掌大小,扁平的身体,在水中穿梭极快,就像一把把利刃破开水面。
就在萧暥目光空茫地站在池水边时,曹雄对一个侍卫点了下头。
侍卫端来了一个铜匣子。
曹雄彬彬有礼地走过来,牵起他的手,缓缓放到了匣子里。指端传来了马蹄金冰冷厚重的触感。
“这是三千金,先生赏脸舞一曲?”
曹雄说着目光灼灼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的身段。
草草草!让他跳舞!
萧暥果断拒绝,“我是琴师,不会舞。”
“那唱个曲也行。”曹雄豪爽道。
萧暥顺口回绝,“也不会唱。”
曹雄啧了声,“可惜了。”
萧暥随之心中咯噔一下。
糟糕,大意了!
大雍朝的伶人和**不同之处,伶人是有艺籍的,从小就会进教坊学习,不论男女教习歌舞乐曲,再择其所长发展。
虽然说他可以全推说眼盲,但是疏漏终究是疏漏。
萧暥自知失言,赶紧计划战略性撤退,“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就”
三十六计走为上!
“等一下,”曹雄道,
果然...没那么容易脱身。
“先前我说到凉州特产的鱼,先生既然来一趟,不尝尝?”
请他吃鱼?
不是什么人投喂他都吃的,不然他早活不到现在了。
“多谢,”萧暥道,“子睿快要回来了,我还是去等他罢。”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摸索着,向着门的方向走去。
曹雄阴沉沉道,“先生错了,门在这边。”
说着他不容分说,扶着肩膀拨转他的方向,道,“先生这边请。”
这边?欺负他瞎?
这边哪里有门,明明是个水池!
曹雄想让他掉池里?ъΙQǐkU.йEτ
这念头还未转过,他心下一沉。
这曹雄莫非是在试探他。看他是不是真瞎!
曹雄逼近道,“先生请。”
萧暥心一横,反正池不深,就当洗个澡了。
他刚迈出一步,一个侍卫拿着一只鸟笼走上前来。
曹雄抬手从笼子里掏出一只金丝雀,翅膀毛被剪掉了。
他**着那只雀儿的背,忽然将它向池水上一抛。
雀儿来不及扑腾了,就被水中跃起的鱼咬住了!
水面上起了一层血雾。
闻到了血腥味的鱼蜂拥而来,片刻后,水面上只剩下漂浮的鸟羽。
萧暥看得目瞪口呆。
曹雄道,“凉州特产虎头鱼,肉质坚韧,味道鲜美,先生真的不喝碗鱼汤再走?”
去泥煤的虎头鱼,是食人鱼罢!
曹雄阴森森道,“先生改变主意了,陪我一起喝鱼汤,那就转过身,往回走。如果先生依旧想回去,笔直出门就行。”
那是给他出选择题了。
萧暥心念电转,依旧不改口,“多谢先生美意,我还是回去罢。”
说完他迈开步子往池子的方向走去。
曹雄眼皮一跳。
就见萧暥朝着池中牙尖嘴利的虎头鱼,又走出了一步。他走得很慢,摸索着前行,好像真的看不见,一双烟色空濛的眸子里带着一点哀。
曹雄紧盯着那个背影,身段清削,衣衫如云,仿佛来一阵风都能把他刮落进池子里。
看来,真是瞎的吗?
萧暥已经走到了池边。
此时,魏瑄还没有回来,谢映之情况不明,他绝对不能掉马。
他看着这些虎头鱼的个头和数量,冷静地衡量跳下去的危险系数。
曹雄远来,天气炎热,虎头鱼不会带太多。
论个头,这鱼没有手掌大,只要护住脖颈,想咬死人不大可能,最多在身上咬几个洞。
池水也不深。落水后他可以立即爬上岸。
他毕竟是杨拓请的琴师,只要他真是瞎子,曹雄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他心一横,往前跨去。
紧接着脚下一空。
随即一双手臂忽然从身后抄住了他。
他的脚尖刚沾上池水,几只虎头鱼还来不及游近。
曹雄就从身后抱住了他,语气狎昵道,“当心,别湿了鞋。”
萧暥急促地喘着气,紧接着,一双大手不轻不重地隔着衣衫捏着他柔韧的腰身和紧实的腹部。
“你身上全是肌肉,琴师?呵?”
萧暥心中顿时又是一凛。
卧槽!掉马了!
原主这身体虽然清瘦,却不单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线条凝练优美,腰身精窄纤细,如果要说像,就像破开云层的,轻灵矫健的雨燕。
“恐怕是常年戎马,才有这样妙的身段罢。”曹雄赞道,随即就借着这个姿势将他压制在池边,狭小的空间里,力度优势尽显。
萧暥一开始失了先机,现在背对着曹雄,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最糟糕的是,他手头还没有兵器!
曹雄凑近他,炙热的气息喷在他后颈,压抑的声音道,“你究竟是谁?”
萧暥喉结动了动,没说话。还没到最后一刻,要沉住气。
“你心跳得很快,”曹雄用一只手臂箍紧他,腾出另一只手拨开那凌乱的发丝,扣住他的咽喉,“说出来,我就不怪你。”
萧暥不动声色,手微微下移几寸。
就在这时,忽然大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
随即一股烟尘漫卷了进来。
“什么事!”曹雄恼怒地一瞥。
门口不是有侍卫守着吗!
机不可失,萧暥一把抽出了曹雄腰悬的宝剑,反手一挥,一道弧光掠过。
曹雄没想到他伸手凌厉至此,猝不及防被逼急退间一脚踏空,噗通一声翻落池中。
萧暥想都不想,随即将手掌在剑刃上一抹,顿时殷红的鲜血撒向池中!
曹雄愕然,哪料到这一出,瞬间一群见了血的虎头鱼疯狂地扑向他。
旁边的侍卫全都傻了眼了,赶紧七手八脚地就去捞曹雄。
魏瑄闯进了屋子,挥剑格开冲上前的侍卫,“山庄起火了,到处都是毒烟!快撤!”
廊上已经是烟雾弥漫,魏瑄将一块沾湿的布巾递给萧暥,蒙住口鼻。但是依旧有怪异的香气缕缕渗入。
而更让萧暥震惊的是外面的人。顷刻间都疯了吗?
风雷堂的人,庄园的私兵,曹雄的侍卫,一个个头眼睛通红,神情亢奋,面容狰狞,见人就砍,简直就像罗刹恶鬼一般!
“火势蔓延,将杨拓的随手礼都烧了。”魏瑄道,
萧暥恍然。
那么多的留仙散一齐燃,这特么就壮观了!
这些人吸入浓烈的留仙散烟气,已经全都丧失神智成了恶鬼!
烟雾还在四下弥漫,整个山庄已经被浓烟吞没。
即使隔着布巾,只吸了一会儿那古怪的香味,萧暥已经能觉得心跳加速,身上燥热难耐,心中隐隐浮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不行,不能再在这地方待下去!
“找到先生了吗?”
谢映之走的时候,给了他一只竹冰虫,这是一种竹节般的小虫,通体晶莹,摸上去犹如寒冰,对气味极为敏感。可用于追踪。
谢映之的本意怕是万一自己一时无法脱身,萧暥次日也可用竹冰虫找到密室,从而一举拿下。
刚才在静湖泉边,萧暥把这东西塞给了魏瑄。
魏瑄山庄侍从的身份,比他这个瞎子行动要方便得多。
魏瑄点头,“找到了,在泉室。”
萧暥当机立断,“走!”
如果不想变成疯子,除了水里,现在也只有那个地方,可以躲避烟雾。
*********
地下石厅中
黑暗中又走出了一个人,他的身后还身后跟着两个山庄的士兵。
那人五十多岁,没有胡须,一双精光熠熠的三角眼。
“杨管家,怎么有此闲暇来光顾我这地府。”教主道。
杨不咎干笑了声,“主人急着要用散,派我来看看教主这里还有存货吗。”
然后他看了一眼四周拔刀的几个汉子,道,“这是要做什么?”
教主道,“此人戴着假面,身份不明,我正要扒开他的假面看看他的真面目。”
谢映之淡淡解释道,“这是误会,杨管家,我是夏侯先生的人。”
杨不咎道,“这里是杨府的地方,有什么事,自然是主人来决断,把他交给我就行。”
“不行,”教主毫不通融道,“他不能离开这里!”
杨不咎沉声道,“先生这是忘了主人和先生的约定吗?”
“当然没忘,我暂避此处,顺便为他制散。”教主不耐烦道,
他指了指谢映之,“但是我想要的人他却没有给我,我只好自己来抓了。”
“什么人?恕我年迈,记性不好。”
“试药的人,他迟迟不给,整天给我找来一些飞禽走兽敷衍,是何道理?他既不守约,我抓个把人……”
教主说到这里,忽然倒抽了口冷气,杨不咎很厌恶这地下世界,以往来这里跟他说话不会超过三句。
“你是谁?你不是杨管家!”
随即他发现这位杨管家身后的两名士兵不见了。
“来人!”他喝道。
四周一片寂静。
那几个日月教的弟子已经翻着白眼,悄无声息地撂倒在地。
谢映之看向杨不咎,“师兄,”
卫宛道,“杨不咎颇为难缠,我费了点功夫,来晚了。”
教主大骇,“你们是玄门的人!”
卫宛肃然道,“既然阁下以前是玄门的人,那么今日之事,算是我们玄门清理门户了,玄门的规矩你应该还记得,断云崖上自会有你的地方。”
他的话音刚落,黑暗中,穹顶上忽然传来呜呜呜的微弱声音。
卫宛手指一弹,一个冷焰就飞上幽深的穹顶。
只见下垂的石笋间,不知什么时候挂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是水,神智迷糊地挣扎着,眼看就要摔落下来。
杨启!
教主尖声笑了起来,“两位玄门高士,我刚才说过,杨家不给我送来人,我就只有自己抓了。”
杨启四周,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蝙蝠,这些东西明显是被他惊动了,纷纷扇动翅膀,张开的翅膀露出了暗红如血下翼。
南疆血翅蝠!
这种东西原本栖息在南疆的洞窟里,凶猛嗜血,怎么会出现在中原!
只见成群的血翅蝠纷纷扇动翅膀,像一股旋风,席卷向挣扎着的杨启。
“先救人!”谢映之道。
趁着这个机会,那教主身形一闪,消失在洞窟中不见了。
*********
庭院中已经烟雾弥漫。大量的留仙散燃烧释放的香雾,
“将军,往这边!”魏瑄道。
萧暥蒙住口鼻的布巾上也都是留仙散奇异的香味。他尽可能屏住呼吸。一边迅速前行,一边手中剑如闪电,挑翻一个恶鬼般向他举刀劈来的士兵。
忽然,他的背后有人悄悄地接近,他回手一剑掠去,当的一声,对方的剑就被挑飞出去,击中一名发狂砍人的士兵。
剑都拿不稳,这么菜?!
“将军!别!别!我不是要偷袭你!”雾气中一个胖墩墩的男人,屁滚尿流地朝他爬来,“我……我听到有人叫将军,就跑过来了,将军救命!”
萧暥一看,那人四十多岁,脑袋很大,长着一对招风耳朵。是庄园的宾客。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神色,满是血迹和污渍。好在还都配着剑。
这乱世中,文人商客也都有习剑配剑的习惯。
“将军救我们!”
“我们……我们跟着你走!”
萧暥头大,看来是没办法了。虽然密室不见得多安全,但这些人留在上面,也是凶多吉少。不是被发疯的士兵砍杀死,就是被这毒烟熏成了疯子,自相残杀而死。
萧暥剑尖一挑,勾起地上一具死尸体的刀,甩给那胖子,“跟我来!”
这情况未明,他手下居然有兵了?萧暥苦笑。
等等,这时他才发现,魏瑄呢?
这么一小会儿,那孩子去哪里了?
随即,他就看到头顶廊檐上身形一闪,什么东西向他抛来。
“将军,接着!”
居然是一张弓!
萧暥顿时眼前一亮,“哪来的!?”
魏瑄身子一荡,倏地落地,又从背后解下箭囊,一双清亮的眼睛熠熠看着他,“给你抢的。”
萧暥试了试,称手!
好小子!会抢东西了!是我带出来的!
“跟我走!”他道。
*********
棋盘边停着一只竹冰虫。
萧暥看着那可以当猎狗用的小东西,“这棋子上应该有谢先生的气息。”
暗门的机括也许就是这盘棋。
萧暥看向棋盘,他不会下棋,飞行棋还行……
“我……我知道,这是十晦局,”宾客中一个清瘦的人道,那人看起来细眉修目,气度颇有点道骨仙风。
旁边的大耳朵道,“阁下莫非是韩子鸣韩先生?”
怎么这名字有点耳熟?
魏瑄轻声解释道,最近尚元城的棋社经常有斗局,这韩子鸣十有九胜,风头很劲,称为神手。
萧暥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韩子鸣会在这里。
这留仙散少量服用,是可以刺激人的头脑的。
既然有个神手在这里,那赶紧的。
萧暥道,“先生请。”
十晦局来自古谱,每一局都机巧万千,非常难走通。看来这密室的门要打开,就非要走通这十晦局。
转眼一刻钟过去了,泉室里的烟雾越来越浓。
萧暥眉心渗出汗珠,身上又开始燥热难耐,他干脆把大氅脱了,扔在泉池边,握剑的手微微骨节凸起。
他想到个问题,“以往先生解局需要多久?”
“少则几个时辰,多则三五天罢。”旁边一人答道。
**几个时辰?黄花菜都凉了!
就在这时,旁边那大耳朵也晃悠悠站起来,眼睛通红,满脸戾气,抄手就要拿起剑。
萧暥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扔进了池水里。
噗通一声。
大耳朵顿时清醒了,“唔!救命!水好深!”
凉水能挥发散的药力。
萧暥皱眉,再破不出棋局,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香雾越来越浓了,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胸中升起无名的烦躁。
看来这谢玄首着实厉害,韩子鸣半天都走不通的棋局,他片刻就给破了?
就在这时,就听到水中那大耳朵叫道,“底下有道门!”
*********
空中无数只血翅蝠聚集成黑色的旋风,扑向杨启。
杨启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吓得拼命挣扎大叫。但他的身体好像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缠住了,越是挣扎,束得越紧。
就在这时,洞地下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曲调声,那声调绮丽起伏诡谲多变。
那些血翅蝠一听到那笛声,忽然调转方向,一阵风似的向洞底下席卷而去。
卫宛皱眉看着谢映之手中的骨笛,那东西本是教主桌案上的,苍冥族驭兽所用,秘术的一种,这教主搜罗了明华宗的那么多材料,暗中修炼秘术并不奇怪。
谢映之口中,那古笛声宛转悠扬变幻莫测,那些血翅蝠如同着了魔般跟随着他的笛声开始起舞。
卫宛眉头越皱越紧,趁着这个机会,他身形在岩石崖壁间轻轻几个来回,就已经攀跃到了洞顶。
但看到杨启时,他倒抽一口冷气。
杨启浑身被蛛丝似的东西包裹住了,就像一个蛹挂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上。
蝙蝠不会织网,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下编出如此大的网?
除了杨启外,旁边还挂着几个人蛹,看起来已经死了一阵。
卫宛一剑挑断了蛛丝。
同时,谢映之的骨笛声越来越急,那些血翅蝠飞得也越来越快,几乎看不清它们的方向,只觉得一股旋风在洞内横冲直撞。
最后谢映之尾音一挑。一道尖锐凄厉的笛声刺破黑暗。
那黑色的旋风如一支利箭射向石壁,黑暗中,仿佛无数流矢砸在岩石上的砰砰声响。htTΡδWwW.ЪǐQiKǔ.йēT
连卫宛都看得一窒。
无数只血翅蝠在魔音的催使下撞壁而死!
驭兽之术尽能如此!
“映之!”卫宛眉头紧皱,目光如电。
谢映之放下古笛,微吁了口气,“师兄放心,我没有修秘术,只是适才看到这案头的骨笛和残卷内容,情急中试了一下。”
“以后也不会再用。”他补充道,又把骨笛放回案头,“他怎么样?我看看。”
卫宛审视着他,所以谢映之并没修秘术,只是偶尔看到,又信手拈来一用?
“修秘术,损心智,你是玄首,自己有分寸。”卫宛严厉道。
“师兄放心。”谢映之取出伤药,给杨启敷上。
杨启简直像做梦,正喃喃道,“谢……谢先生?”
就在他想起身的时候,忽然身后什么东西窜了起来。
“当心!”卫宛长剑出鞘。
与此同时,空中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将那东西当空穿过,钉在了石壁缝里。
谢映之回头,“将军。”
萧暥带着魏瑄,还有一群惊弓之鸟般的宾客进了石厅。
卫宛从石缝里拔下箭,箭杆上挂着一条灰白的蛇,眼睛血红。还在丝丝地吐着信子。卫宛一剑劈下蛇头。
萧暥心道,这蛇栖息在黑暗里,所以都是白化的吗?
就在这时,四周的石缝里传来了让人头皮发麻的悉悉索索。
“不好!”卫宛道。
只见黑暗中的岩窟里开始不停出现白色的蠕动的东西。
一条蛇从岩缝中忽然窜出,弹跳而起,向人群中袭来。
宾客们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萧暥手中寒光闪过,把那蛇一剑削成两片。
“保护众人!”他对魏瑄道。
魏瑄瞥了眼桌上的骨笛,这比他母亲留给他的要简陋很多,他正想要不要使用。
就听谢映之道,“布阵!”
说罢只见他并指为刃,掌风划过,另一只手上已经鲜血淋漓。
他先是把手浸入溪水,血气蔓延,靠近水边的毒蛇就像中了电,哗地退散。
同时他以手指沾血,迅速地在他们四方的岩石上画下咒符。
卫宛也同样沾血写咒,很快就圈出一块区域,两人同时起阵,四周的溪水微微翻滚起来,水面上忽然腾起浅蓝色的烟雾。
无数的毒蛇聚集到法阵边缘,白花花一片,层层叠叠,像无数蠕动的面条,看得人头皮发麻。
人群挤在安全圈内,不敢妄动,萧暥看着谢映之流血的手掌和微微泛白的脸色,心中捏了把汗。
就在这时,杨启忽然啊地惨叫了一声。
萧暥回头一看,刚才被卫宛斩下的蛇头竟然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他心下一沉。
难不成这种蛇杀和日月教地洞里碰到的的怪物一样!是同一种配方!
卫宛手起剑落,杨拓的一只手掌被齐腕去掉。
杨拓惨叫一声,当场痛得昏,血流如注。
谢映之不得不一手凝阵,一手腾出来给杨拓施医。
阵势微微一弱,蛇群便蠢蠢欲动。
魏瑄刚要上前,却被谢映之暗中一把拉住。
他低声道,“我还行。”
随即他重新凝神聚阵。溪中烟雾再次腾起,几条跃跃欲试的蛇,不慎掉入水雾中,登时就成了沸水中的面条。
魏瑄注意到,鲜血已经沿着他修长的手腕沿淌下一片,把衣袖都染红了一片。他的神色犹如寒冰。
谢映之清楚,魏瑄如果用玄火。凭刚才自己现学现用秘术时,卫宛看他的严厉眼神,毫无疑问,事后卫宛必然会把魏瑄当做邪魔抓到玄门的断云崖!从此囚禁,再也不见天日。
所以,只要他还能撑得住……
他凝聚起精神,阵势大震,蛇群纷纷退走,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头顶上忽然簌簌掉落下碎石。
紧接着,噗通的一声,一个被蛛丝缠住的人蛹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