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身处江南的林如海在收到京中家信后有多么欣喜,至少林家有后这事传开,在京的林家姻亲故旧多有贺礼送来。
作为林家嫡出大姑娘,黛玉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回帖道谢就是前往各家府上拜会。
文安县主林黛玉的才华品貌,在这个冬月很快扬名京城。不少人家的夫人太太差点咬碎了牙齿,当年怎么就听信了某些人的谣言,错过了这么好的儿(孙)媳妇。
连续数日驱车拜访,又值冬寒,黛玉的身子虽说调养的不错,但依旧是受了风寒。
腊月初一,贾琮从奉天殿出来,跟皇四子刘弘闲扯了几句,溜到太医院请走了一位擅治风寒的老御医。
老大人医术高明,一碗汤药下去于午后黛玉就精神多了,还特意拿出了四书检查了贾琮最近的学习情况。
最近先是铁网山围猎,借着又是封侯宴、薛家出府等等,贾琮忙前忙后对学习多有懈怠,一番检查,错漏甚多。
黛玉便靠在枕头上温声细语的开始教授讲解,原本有些不耐的贾琮渐渐被黛玉的吴音软语中平静了下来。
紫鹃跟雪雁两个大丫鬟避去了厢房不愿打扰两人的独处,屋子里烧着火炉,暖洋洋的,给人极强的安逸感。
天气放晴半月,今日又开始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透过精致的琉璃窗,屋子里的光线很好,黛玉倚着枕头给贾琮讲解着《礼记》。
“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于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礼,是故唯贤者能尽祭之义。”
“礼有五经,便是指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祭祀属于吉礼,为五者之首。”
……
《礼记》一书,补礼经之所未备,以会通于事物之变,而为之定体也。读之,既可知孔门之经义,又可考古之典章,实为可贵。
黛玉不停歇讲了半个多时辰,见贾琮已有困乏之意,便停了下来。
贾琮听得认真,却也有些抱怨道:“《论语》也好,《礼记》也罢,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孔圣人、孟圣人等等先贤的思想,历经千年,我觉得已经落后了,其中多有不符当下形势之处。”
这话也就只能在家中私下说说,若敢在外人面前说,指不定会被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黛玉笑了笑说道:“先贤经典历经千年却有不合如今之处,但若说落后那就大错特错了。”
嗯?
贾琮认真了起来,起身跟黛玉作揖:“还请林老师为学生解惑。”
黛玉被贾琮的行为逗得一笑,却也郑重为其解释道:“我朝礼制沿袭汉唐,首重周礼却也有所不同。爹爹曾说,朝中治《礼记》者以周阁老为第一。”
“昭武三十八年他任礼部尚书时,常言前朝以夷狄治中国,礼乐崩坏,百姓多有不遵礼教国法之事,不利天下安稳。故而上禀君王,合群贤之力,集诸圣典籍,著煌煌大典,于昭武四十六年著成《昭武大典》。”
“群贤择先秦至两汉百家儒、法、墨、道等等共计一万四千多部、八万九千多卷古籍中,采摭群书,剪截**放,编辑成书,计六十五部约五十余万言。”
“此书堪称修、齐、治、平之经典,琮哥儿不妨跟四殿下寻個方便,去翰林院藏书楼借来读一读,”
黛玉说的郑重,贾琮听得认真,让他对自己的抱怨产生了一丝羞愧。
他正要再请教几处疑惑时,却听一阵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林老师还真是尽职尽责,生病了都不忘教导学生呐!”
两人扭头看去,只见宝钗掀起了门帘子走了进来,笑盈盈冲他们眨了眨眼睛。
闻声赶来的雪雁帮其解下大红色的褙子,内里却是素色冬袄,颇为符合宝钗低调内敛的性子。
宝钗将手中抱着的盒子递给雪雁,叮嘱说道:“这里面是几株辽东参,让大夫看看怎么用,给你家姑娘补一补。”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哪里还需要补啊,宝姐姐何苦糟蹋了这等好东西。”
黛玉要起身下床,却被宝钗快步上前按住,让其继续靠在枕头上盖上被子。
贾琮退到一旁,收拾着书籍笔墨。
“你呀你,琮哥儿用了一年多方才将你养胖了些,这才几天又瘦了。我拿都拿来了,便让大夫看着去用吧。”
宝钗又仔细询问了一番黛玉的病症与用药,听到已经退热才放下心来。不过仍旧叮嘱黛玉,说是应该多休养休养,不要太过劳累云云。
只听黛玉苦笑说道:“之前每逢冬日不是偎着火炉就是窝在床榻上,如今好不容易不那么频繁的生病有了精神,我实是耐不得闲。”
她指了指贾琮放在桌上的书籍,捂嘴笑了起来:“那倒也是,林老师教徒弟,倒也是猫冬解闲的好办法。”
黛玉跟着笑了起来,脸上的病色都去了几分。
贾琮搬来一把椅子坐在炉边添炭烧火,陪着两女说着闲话。
黛玉与宝钗都是才女,四书五经读得比贾琮还要通透。因是方才黛玉提及《昭武大典》,宝钗还说可惜她是女子不能赴试科考,否则定要入那翰林院藏书楼好好拜读拜读。
“林妹妹跟宝姐姐若是去赴试科举,岂不是要夺下一甲前二,跨马游街?”
正说着话,穿得跟个大红包似的贾宝玉,带着迎春、探春、惜春以及湘云走了进来。
兄弟姐妹汇集一处,自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宝钗打趣道:“宝兄弟天资聪颖,便是娘娘也说你集贾家阖族之文气,若是去科举,定能御前唱名,拿下文曲之名。”
“那可别,我才受不得朝堂烦闷,还是在家陪着姐姐妹妹玩耍比较舒服。”
宝玉避科举如蛇蝎的样子,让众人皆是笑出声来。此间探春对宝玉期望颇高,但她也知道自己哥哥是个什么性子,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
兄长虽不耐科举,父亲却中年转运,入了三品,她的未来算是有了保障。
至于二哥哥,天性如此,将来当个富贵闲人也好。
湘云与宝玉性子相近,两人自幼要好,极为理解宝玉,她跟着逗了逗宝玉后又替其说话,惹得姐妹们不停的拿他俩打趣。
一旁跟贾琮抢点心果子的小惜春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老祖宗昨天还跟爹爹说,打算过了年给宝二哥哥跟云姐姐定亲哩。”
噗……
正端坐茶盏喝茶的宝玉一口茶水喷出,瞪大了眼珠看向小惜春。
湘云的表情倒是挺有意思,羞红了脸将自己藏在迎春的身后,攥紧了衣角不停地揉啊揉。
宝玉喃喃自语:“怎么会?老祖宗怎么会想着给我跟云妹妹定亲?前些日子还跟我说,她才拒了汾阳伯家的四姑娘……”
湘云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她眼睛都红了,强忍着泪水声音低沉:“是啊,我一个家族弃女,父母双亡,哪里配得上金尊玉贵的荣国府宝二爷。”
说着便要起身往外走,却被迎春一把拉住。
迎春嗔怪的瞪了宝玉一眼,柔声安慰起了湘云。
这丫头早前因为史家苛待抛弃之事自怨自艾好一阵子,最近才重回活泛,实际上内心正处于极为敏感的时期。几个姐妹为此多有顾及,绝口不提相关史家的事情。
宝玉这话虽说只是无意之举,却也极易触动湘云的心事……
算了,还是先顾着劝解湘云再说。
贾琮捣了捣宝玉的腰,往前将其推了推:“宝二哥还不去劝劝道个歉?难道你是看不上云姐姐?小心云姐姐今后不理伱了。”
“我不是、我没有、我的意思是说……”
宝玉是个内心极其柔软的汉纸,最见不得姐姐妹妹伤心。
他这会已经回过神来,看着伤心落泪的湘云,想起往日两人的亲近,不免心起愧疚,想要说些什么,却涨红着脸不知该怎么开口。
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一边痴愣憨傻不知劝慰,贾琮看着着急,直接开口问道:“宝二哥,老太太要将云姐姐嫁给你当媳妇,你心里到底乐不乐意?”
贾琮的声音很大,压过了屋子里的哭声。
湘云也不哭了,怔怔的看着涨红了脸嘴巴一张一合的宝玉,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珠。
此时屋中众人都盯着宝玉,鸦雀无声,就连外屋候着的几个丫鬟都屏气凝神不敢言语。
宝玉不是没被这么关注过,但今日的眼神让他有些胆怯,想要转身逃跑。
可惜贾琮死死将其按住,他只能垂下头去,尽力回避着众人的目光。
特别是湘云那双极具希冀的眼神,让宝玉觉得太过炽热,烧的他难受。
屋子里的沉默好似过了许久许久,正当所有人都快难以忍受时,湘云鼓足了勇气往前几步,来到了宝玉身前。
她郑重的问道:“爱哥哥,你不愿娶我吗?”
要说府里的几个姑娘,贾琮最服气的就是湘云。
生性豁达乐观,恣意潇洒,性格又是极其豪爽,可惜了生在史家,真是糟践了这么好的姑娘。
宝玉不知为何死死不开口,既不否认也不回应,气的湘云一跺脚伸出双手捧起了宝玉的脸。
她让宝玉看着自己的双眼,再问:“爱哥哥,你就真的这么不愿娶我为妻吗?”
“我……”
宝玉鬼使神差的扭头看了看一旁揪心的姐姐妹妹,特别是宝钗与黛玉二人。
他又盯着湘云的双眼看了好一阵,摇了摇头说道:“我不……”
哼!
“哎呦,疼……”
宝玉刚说了两个字,湘云气急一脚踩在了宝玉的脚背之上,疼的宝玉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往后跳了一步,欲哭无泪。
“云妹妹你踩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说,我不是不愿意娶你,只是这事总得跟老祖宗问清楚才行啊。”
湘云闻言不止没有笑颜,反而嚎啕痛哭,扑过去抱着宝玉直抹眼泪。
自打幼时来到荣国府与宝玉相识,这些年来她从最开始是想着抓紧最后的救命稻草,到如今真的倾心宝玉,感情的变迁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曾嫉妒过宝玉对黛玉的用心,嫉妒过宝玉对宝钗的亲近态度,但她始终没有真正将自己的内心表现出来过。
史家曾经给她提过婚事,卫家、张家、李家……好几次都险险逃过。
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她一介父母双亡跟着叔父讨生活的孤女能怎么办?
湘云曾多次暗示自己的希冀,宝玉始终没有回应,至去岁时,湘云甚至都认命了,跟着婶娘多次前往他府赴宴。
好在姑祖母出面将自己带离了保龄侯府,使得自己又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今日突然的这件事,似乎点燃了湘云最后的决心,鼓足了勇气直言问出了自己的渴望。
好在结果是令湘云欣喜的,同时也让屋子里的姐姐妹妹替湘云既心酸又高兴。
这丫头,真的太难了!
或许除了宝玉,湘云嫁给别人不一定过的不好,但宝玉绝对是最适合湘云的人。
宝玉感受到了怀中之人的悲伤与欣喜,僵硬的身子逐渐柔软,不顾屋子里的人抱住了湘云,柔声安慰起来。
众人避开了两人,躲到了屏风后,小声叽叽喳喳的说起了悄悄话。
贾琮特意观察了一下宝钗的表情,金玉良缘的传言可是传了有一阵,薛夫人与王夫人也曾说过两人的婚事。
宝钗的表情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反而颇有解脱之感,与黛玉等人逗趣笑闹。
不多时耳边传来脚步声,只见湘云有些急切的拉着宝玉的手拖着往前,宝玉臊的脖子都红了。
贾琮疑惑的问道:“云姐姐拉着宝二哥是要去哪?”
只见湘云也羞红了脸,却在转瞬间变得霸气豪迈:“我要带爱哥哥去找老祖宗,问问老祖宗什么时候给我和爱哥哥定亲!”
……
南疆战事已历月余,水溶拖延南下迟迟不至。
冬月末,广西都指挥使洪正元一连三封求援信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催促援兵南下。
南越猴子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死命猛攻思明、镇安两府。就凭广西都指挥使司麾下不到三万兵马,根本无法抵抗南越猴子十万大军的强攻。
不是天朝军队不给力,实在是南越猴子好似不知疼痛,双眼发红跟疯了一样冒着箭雨冲杀啊!
赦大老爷整整一日都在勤政殿未出来,与皇帝、都督府将帅以及内阁六部大臣商议军情。
夜幕降临方才冒雪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就被老太太喊到了荣禧堂。
只见荣禧堂灯火通明,贾敬、贾政以及邢夫人都在。
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废话,直言明了的吩咐道:“你回来的正好,老婆子今日独断专行上一回,打算上元之后就给宝玉跟云丫头定亲。你给史鼐、史鼎去封书信,将此事告知他们二人,省得将来被人说咱家不知礼数。”
嗯?
赦大老爷也有些懵,前些日子他跟老太太提过此事,当时老太太还在犹豫不决,今日怎么就突然要定下来?
再说了,当初他可是将史家两兄弟狠狠锤了一顿,逼着他们立下文书,今后云丫头的婚丧嫁娶与史家再无关系,哪里还需要去跟这俩货交代?
他疑惑的问道:“就这么定了?您前些日子都还犹豫着,怎么今日突然就将此事定下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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