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追的手里,攥着一根玉白的簪子,是他专门为绣翠挑选的,早就做好了,只是他一直不好意思拿出手。
就怕绣翠太害羞,他这么主动,会吓着她。
西追立在亭子里,看着湖面上,被雨水敲打出圈圈涟漪,细细密密,夜风不断吹起他的衣袍,他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但半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他说了,绣翠不来,他不会走的,所以等多久,他都愿意坚持。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远处的宫道上有阵阵脚步声,朝那边眺望过去,只见是一队队禁军手持火把,还有几个仓促的宫女和太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西追皱了皱眉,难道是皇上那边出事了?可看方向,是去西宫那边的,只怕是有什么宫女或者太监犯错了吧?
他听说,最近皇上才抓了三皇子身边的乳母,她竟是当初崔家遗留的棋子叛徒,这次可能是一样的事情。
西追犹豫了一下,若是宫里出了事,他作为十六卫将军,责无旁贷要去帮忙。
虽然现在不是他当值的时间,可他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他看了看另外一边的宫道尽头,那里雨幕萧瑟,夜色孤寂,绣翠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在那里。
西追怕自己走了,她来了看不到他,还以为他没来过。
于是,他将自己的伞用石头压在石桌上,随后匆匆追向方才那一队禁军。
“发生什么事了?”西追赶到最前面,问着领队的禁军校队。
对方拱手请安:“听说有宫女从那边的赏景山上摔了下来。”
一个宫女,为何动用了这么大的阵仗。
直到对方补充了一句:“似乎是瑶光宫的宫女,来报信的小宫女说,好像叫……沉碧?”
那小宫女吓坏了,言辞急促慌张,禁军校队也没听的太清楚,但因为是瑶光宫的人,就赶紧来了。
西追一怔,旋即皱眉。
居然是沉碧?西宫的赏景山夜里都没有人去,下着这么大的雨,她去那做什么?
想起今天他看见的沉碧的遭遇,猜测她不会是去寻死的吧?
西追立刻沉声吩咐一旁的宫人:“先去太医院知会一声。”
随后,他步履匆匆的跟着禁军,赶往赏景山,这一路上,西追心里庆幸自己来对了,若是他不管,让绣翠知道沉碧的遭遇,只怕绣翠一定会不忍的。
毕竟她那么善良,且一直将沉碧当做亲姐妹。
西追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前方已经围着不少宫女太监,还有凄厉的哭声不断传出,听到这个声音,西追跟着皱了皱眉。
他身边的禁军校队立刻挥手:“都让开!”
宫人们见西追竟来了,默默地让去两旁,这一瞬间,西追却见,他以为摔下假山的沉碧,竟跪在地上,怀中还抱着一个面色死白的人。
哭的人,是沉碧。
那摔的人是谁?
西追目光一扫,顿时瞳孔紧缩,整个人僵在原地。周围的大雨好像都变成了悬停的水珠,沉碧极其悲伤的哭声遥远的像从天外边而来,西追听着她一直在喊——
“绣翠,绣翠你不要死,你醒过来啊,绣翠!!”
西追脑袋里“嗡”的一声,禁军校队从他身边赶过去,按住了绣翠脖颈上的脉搏,他微微皱眉。
“好像……”
然而,他话都没说完,西追已经回过神来,爆发出极快的速度,快步跑去。
“绣翠!”他一把将沉碧推开,将绣翠抱在怀里时,触手竟是湿腻的感觉,还闻到了淡淡的铁锈味,被雨水不断冲刷。
西追上过战场,对这样的气味非常敏感。
是血……
他微微抬起扶着绣翠脑袋的手掌,看见掌心中,满是刺眼的红。
西追慌了,声音都在抖:“快让太医院准备救人,快——!”
他抱起绣翠就跑,在雨中犹如一头狂奔的猎豹,西追一直喊着:“绣翠,绣翠不能睡,绣翠!”
雨幕湿了红润的宫墙,让从前看起来漂亮鲜艳的颜色,此时看起来微微发黑,一切都透着沉沉的死气。
消息还没传到瑶光宫里。
萧琅炎在半个时辰前来了,这会儿正在宫殿里陪沈定珠,一般这样的时候,便是帝后温存的时间,不需要人伺候。
所以宋嬷嬷就去了绣翠的房间,帮她整理沉碧的东西。
之前绣翠就拜托过她,沉碧好多东西没来得及收走,绣翠就帮她留着,但因为她没什么时间,所以委托给宋嬷嬷帮忙归纳整理。
宋嬷嬷发现,绣翠其实都整理的差不多了,也就剩下一个半敞的匣子,里面放着一些首饰,看起来好像是绣翠自己的。
宋嬷嬷帮她全部拿出来,用帕子擦了一遍,再放回去。
“嗯?这是什么……”在箱匣子的最底下,竟然有一根木签,宋嬷嬷疑惑地拿起来一看。
只见签文极不好,是下下签。
宋嬷嬷念叨着:“血光之灾……恐天人相隔,镜花水月一场空……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丫头,起了这样的签该烧掉才对。”
她正想帮绣翠烧了签,却有人重重砸门,吓了宋嬷嬷一跳,手里的签也跟着掉在地上。
春喜急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嬷嬷,出事了!”
“来了来了,”宋嬷嬷开门,还向往常一样训斥,“春喜,你声音小些,皇上在娘娘殿里,你怎能喧哗。”
春喜却一脸苍白,身上都被淋湿了,透着一种惊惧。
“嬷嬷,真的不好了,绣翠从西宫的赏景山上摔下来了,刚刚送到太医院,说是……说是快咽气了,咱们要不要告诉娘娘,前去看看啊!”
宋嬷嬷瞪圆了眼睛:“什么?!”
此时,殿内,外间雨色瓢泼,但影响不了内里的温情,宫灯的色泽,让垂在地上的纱帐,都透出潋滟的淡淡光泽。
榻上,萧琅炎一手持书,一手揽着在他怀里睡着的沈定珠,轻轻地抚着她的肩。
沈定珠睡颜恬静美好,因为她梦到了过去一段静谧美好的日子。
那时她以侍妾的身份入宫,萧琅炎还不是王爷,她陪着居住在玉衡宫里。
因着她不是正妃,再加上当时后宫各路势力虎视眈眈,就想从她身上找出点错误,由此来对萧琅炎下手。
所以总是会碰到有人刻意找麻烦,这不,绣翠去宫务司领东西的时候,被娴妃的宫人给打了一巴掌,理由是绣翠对娴妃娘娘不敬。
沉碧和绣翠一起去的,绣翠当着她的面被打了,沉碧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于是反手也给了对方一巴掌。
这下事情闹的不小,待告到沈定珠面前,绣翠低着头,半张脸都红肿着,看的极其委屈,但她性格内敛文静,不会解释,只会说:“都是奴婢的错,跟沉碧没有关系。”
沈定珠当然相信她,也知道她这么说,是怕沉碧受罚。
沉碧也挨了打,跪在地上昂着头:“主子,是她们不敬,口口声声说您只是侍妾,奴婢气不过,就动手了,她们还想颠倒黑白,污蔑绣翠和奴婢。”
“一会娴妃娘娘若是派人来找,您就将奴婢交出去,反正奴婢皮厚,不怕打,但是这件事跟绣翠没关系,都是奴婢冲动。”
看着她们两个互相维护,沈定珠严肃的神情也绷不住了,最后化作一抹笑。
沉碧和绣翠都不解地看着她。
沈定珠将她俩的手拉在一起,紧紧握住:“你们这样互相维护,我当然高兴,只要咱们的心拧成一股,谁也欺负不了我们。”
“放心好了,这件事,我肯定不会让你们两个独自面对,若是娴妃娘娘来找,我也跟她们对峙到底!”
沉碧和绣翠都松了口气,两人眼睛却还是泪汪汪的。
“谢谢主子。”沉碧抹泪。
绣翠万分愧疚:“给主子惹麻烦了。”
沈定珠笑道:“这算什么,咱们三个以后要互相帮助,走更长更远的路呢,好了,你俩都去洗洗脸,王爷刚刚让人送来一盘雪梨,我们分着吃,等娴妃派人来。”
“好!”沉碧高兴地站起身,与绣翠一起出去。
绣翠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下来。
她缓缓回过头,朝沈定珠浅浅地笑了,像一股春风,只让人感觉到温柔美好。
沈定珠:“怎么了绣翠?”
“主子,谢谢您照顾奴婢。”绣翠说完,福了福身,转而走出门外,一片光影璀璨里。
不过一会,沉碧回来,俩人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绣翠回来。
沈定珠问:“绣翠呢?”
沉碧一愣:“是啊……绣翠呢?怎么这么久了,她还没回来?”
难道是被娴妃的人抓走了?
沈定珠这么想着,渐渐醒过来,嘴里还困倦地嘟囔:“绣翠?”
她伸手一摸旁边,萧琅炎躺过的地方,冰冰凉。
沈定珠彻底清醒过来,坐起身撩开帘子,发现殿内一片漆黑,而外头火光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