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燃烧滚烈的火把,啪的炸响一个火花。
血腥气浓重的密室里,响起少年帝王疲倦的吩咐:“鹿匪,放开他。”
鹿匪身形一顿,力气松开,顿时敏捷地翻了个圈,眨眼间稳稳地站在了不远处。
景猗精疲力竭,喘息了好一会,才撑着身子爬起来,此时,封靖已经给沈定珠解开了绳子。
沈定珠顾不得他,连忙踉跄跑向景猗,将他扶了起来。
“景猗,你没事吧?”
景猗摇摇头,抬起棕黑色的眼睛来,看见沈定珠的发髻歪了,脸上也蹭了一缕灰,他抬手,想给她擦一下,忽然想起身份有别,于是又将手掌放了下去。
“你没事就好。”他沉闷的声音,道出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沈定珠不敢回头看封靖,就怕他反悔:“我们快走。”
景猗点头,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坐在那,低垂着头的封靖,什么也没说,一瘸一拐地护着沈定珠,走上离开密室的甬道。
待爬上层层台阶,到了寝宫里的时候,这里已经被翻的乱七八糟,然而地道的密室入口太过隐蔽,这才没有被发现。
景猗将沈定珠推了上去,随后说:“你去西北门吧,那儿已经被晋帝的内应掌控了,你现在过去,应该安全。”
沈定珠连忙伸出手,想要拉他也上来:“我们一起走!”
景猗却低了低头:“我不能走。”
沈定珠愣住。
景猗说:“我曾告诉过你,我的第一任主人,待我很好,那人就是先帝,他临终托孤,让我用命护着皇上,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可是我被魏琬骗了,我以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了她,我离开了皇宫。”
“皇上没有责怪我,虽有怨言,却没有追究我的过错,他将我当成家人,而不是一个性命低**的死士,现在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做到了,所以我得留下来,将我欠皇上的,都弥补起来。”
沈定珠垂泪隐隐,明媚姣好的面孔上,满是水渍,更让美眸漆黑潋滟,她哽咽说:“封靖万一迁怒你怎么办?你会死的!”
“死无所畏惧,重要的是为谁而死,从前我是为了别人,这次我是为了自己,就算被赐死,也是还了当年先皇和皇上对我的提携照顾之恩。”
景猗说着,推了沈定珠一把:“快走吧,是你教会我性命的可贵,如果能活着,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到大晋看你。”
沈定珠抿紧失色的朱唇,她眼神闪烁片刻,只能狠心站起来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景猗的呼唤:“沈定珠!”
这是他头一次,破除所有的规矩,壮着胆子喊了她的名字。
沈定珠回眸,景猗几乎从不笑,但此时,他朝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星眸闪烁,牙齿很白,他长得很是硬朗俊毅,这么一笑,更让他多了几分阳光。
“今日我几乎为你死过一次,所以,我们的血盟解除了,盼你……盼你日子无忧,再见了。”
他说着,率先关上了密道的门。
沈定珠泪水如雨,她只能扭头就走。
景猗的意思,她明白,他不想让她有任何心理负担,他希望她无牵无挂的回家。
永远不要记得有一个人,可能会为她死在这长琉的初秋里。
沈定珠穿过冒着火光的宫道,提裙一路狂奔,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狂鸣,感受到风将她的眼泪吹落,洒在她经过的每一处。
她跑过拐角,直接撞进一个坚硬的怀里,沈定珠连忙退出来,但不等她跑开,就被对方握紧了双肩。
“你去哪儿了,朕找你半天了。”是萧琅炎的声音。
沈定珠豁然怔住,抬起泪眼:“萧……琅炎……”
萧琅炎被沈定珠的样子震了震,她面色仓惶发白,犹如一张纸,唇无血色,发髻微乱,连手腕都有被磨出来的伤痕。
他薄眸紧缩,语气顿时严厉下来:“谁伤了你?”
沈定珠倘若说实话,萧琅炎必然会对长琉发战,封靖可怜的目光,还有景猗的笑容,在她眼前来回交错。
她张了张唇,最终苦涩的声音说出:“我被摄政王的余党抓住,他们将我扔在一处地窖里,是景猗将我救出来的,可封靖将景猗留下了,要罚他背叛之罪……景猗会不会死?”
萧琅炎闻言,才松了口气,转而将脆弱的沈定珠抱在怀里,轻轻安抚。
“不会的,”他的声音沉稳,高大的身躯,和坚实的胸膛,是沈定珠永远可以依赖的靠山,“景猗是绝对的忠臣,封靖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孩童了,他会明白,一个可靠的人收服后留下,会是他多么好的助力,走吧,这宫里一堆烂摊子,够他们头疼了,你现在该跟朕回家了,嗯?”
沈定珠连连点头,她紧紧靠着他身上,最后萧琅炎发现她竟有些脚软,便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带着数百名护卫,快步离开了皇宫。
萧琅炎的大部队,全部驻扎在深山里,当离开京城的马车,于月夜中,碾碎夏末的最后一点落叶,象征着长琉国烈火般的夏天,也彻底过去了。
沈定珠手腕上被抹了药,萧琅炎本想让她好好睡下,她却很没有安全感一样,就算睡觉,也要蜷缩在他怀里躺着,这样才睡的安心。
萧琅炎敏锐地感觉到,她好像经历了什么,但她不愿意说,他没有强迫她说出来。
这一趟,他们二人都吃了些教训,萧琅炎知道,往后凡事不可逼她太急,而沈定珠彻底明白,萧琅炎身边,才最安全。
戴拯有功,但不能留下了,封靖已经查到了他头上,所以戴拯举家都跟着萧琅炎一起启程,准备去强盛的大晋谋求新的生机。
沐夏也成功离开了皇宫,萧琅炎的人抓住了她,按照沈定珠的嘱咐,给了她一笔钱,还帮她脱离了叛军包围的险境。
沈定珠也见到了陈衡,没想到他是一起来的,而他的任务,则是追踪雷鸿,陈衡提着雷鸿和黄云梦的人头来觐见时,萧琅炎正护着沈定珠在怀里,将她刚刚哄睡。
陈衡刚要启禀,萧琅炎却抬手,用眼神示意他闭嘴,陈衡无奈,皇上又这样了。
只要皇后娘娘在身边,再重要的事都要推后。
一辆马车,在黑衣护卫的护送下,顺着山道疾驰离开,向着东边的方向而去。
他们没有留意到,头顶的山峰上的一处亭子里,有三个身影,正披着月色,看着山谷下的车队离去。
夜风凛冽,尤其山巅最冷,封靖却感觉不到冷,一双坚毅的凤眸,始终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他身后的景猗跟鹿匪,不言不语,犹如两块石头。
好一会,封靖才自言自语般,道:“你们说她会懂得么?朕最后放走她,不是因为朕妥协了,而是朕觉得她说的很对,朕要将长琉国也变得强盛,国与国的争斗,要在战场上见真章,要用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她变成朕自己的妻子。”
景猗神情复杂,没说话,封靖留了他一命,封靖看开了他们之间的恩怨,但却放不下沈定珠。
景猗知道,沈定珠很好,封靖需要的是时间。
封靖率先扭头,顺着山坡向下离去。
景猗跟鹿匪落后几步,在茫茫冰蓝的月色中,景猗问鹿匪:“当时你有机会杀了我,为什么最后松了力道?”
鹿匪一脸漠然,闻言,也没有多大的神情变化,只是抬起头,很自然地说:“那个阿珠说的话,也让我觉得有些道理。”
“什么话?”
“她说如果我们有的选,谁也不想做一个性命低**的人,而是选择自由,以前没有人教我这些道理,我以为只有赢才能出去。”
景猗没再开口,两人踩着月色,跟封靖一起下山,虽然看起来是三个影子,可每个人的影子好像都很孤单,也有自己的沉重。
长琉国的夏天,被沈定珠留在了身后,迎接她的,将是晋国寒冬过后的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