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威卫围上来之前,马保莹就自绝经脉,断了气。
程清莹闭上眼,什么话也不想说。
朱萧索知道很多人在看着自己,所以藏起眼中的恨与怒。
深吸一口气,从席位上起身,从桌子旁绕到阶梯中间,冲着台上的国主拜了一拜。
“圣上,这女子是我朱家唱戏的。未曾想居然在圣驾前冲撞了公主的威仪。不过幸好她及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自裁谢罪了。不知圣上可否看在她并非有意犯下大罪,且及时抵罪,不再追究她的过错?”
程前鹏声音中带着笑意:
“朕曾听说,谪仙国北境出了个天下独绝的人才,年纪轻轻,凭借过人之处,作出许多惊人之举。在换骨境,就通过了我大兄的考核,成为书院教授。后来,又打破朕千年前的尊古境突破时间记录,‘温茶破尊古’。前不久,更是在文家的摘星楼上,一阙词搅动文经风云。”
程前鹏点点头:
“今天终于见到朱萧索你了,果然仪表堂堂。让朕也不得不感叹,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一番夸赞的话语,并没有让朱萧索飘起来。相反,他愈发恭谨,生怕行差踏错一步,被这个国主揪住了小辫子,魂归天际。
“小人惶恐,当不得国主这般夸奖。”
“诶,朕说的都是事实而已,朱萧索你不必过于谦虚。太子,”
“儿臣在。”
程前鹏指着朱萧索:
“你常问朕,什么样的人是你以后可以依仗的,帮你一起治理天下的。朕告诉你,在你面前的朱教授,就是其一。记住了么?”
太子看向朱萧索,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对程前鹏深深一揖:
“儿臣谨记。”
程前鹏点了点头,又看向朱萧索。
“朱萧索,你刚刚说的什么?朕年岁大了,记性不太好。有时候说了前半句,就会忘了后半句。”
朱萧索以非常谦卑的姿态道:
“圣上,小人想为这女子求情。这女子是我朱家唱戏的。未曾想居然在圣驾前冲撞了公主的威仪。不过幸好她及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自裁谢罪了。不知圣上可否看在她并非有意犯下大罪,且及时抵罪,不再追究她的过错?”
程前鹏依旧在点头,像是在答应朱萧索的请求,但嘴上却没有答话。
他问道:
“神威军,有懂官府法令的在场么?”
一名神威军军官从高台上往下走了三阶,站在朱萧索身旁:
“小人不才,对官府法令较为熟稔。”
“好。按照官府法令,这个女子,该当何罪?”
当程前鹏问出这句话时,朱萧索的心中就已经有了定论:马保莹的遗体,是要不回来了。
“根据《谪仙国官府法令》第三十五条,冲撞皇室威仪者,五马分尸,夷三族。”
“夷三族?是否刑罚太重了?”
“小人不敢妄议。但圣上宅心仁厚,令小人无比敬仰!”
程前鹏道:
“冲撞威仪,只是小事而已,居然要夷三族,和叛变的刑罚一致了。改一下吧,以后再有冲撞威仪的,只需要追究当事人就好了。”
“是!天下万民,一定会对圣上感恩戴德!圣上的福泽,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真是谪仙国的幸事!”
“好了,不要再吹捧朕了,就这样吧。朱萧索,朕不再追究她族人的过错,你可还满意?”
朱萧索当然明白,程前鹏的意思是一人退一步,他不再追究马家的问题,自己也不要再想着要回这个犯了死罪的女子的遗体。
虽然程前鹏是商量的话语,但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朱萧索不是毛头小子愣头青,会为了马保莹顶撞圣驾。
他微微一笑,叩首道:
“小人叩谢圣上。”
“好,此事就这么解决。朱萧索,你回去坐着吧。神威军,把这个犯人抬下去,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别歇着了,大家接着奏乐,接着舞。开宴的时间差不多了?各位宾客都等很久了,上菜。”
“是。”
朱萧索依旧面带微笑,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看着桌上被佳肴渐渐摆满,朱萧索又想起了好吃的陈朴南。
来都城这一趟,还真是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朱萧索拿着碗筷,品尝起来,和其他人员别无二致。
他的心中没有愤怒。
相反,此刻的他脑中清明,眼神澄澈。
他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自己要为之努力的方向。
在镇妖城时,他曾想要杀妖兽,为人族出力。但这个理想,似乎因为程家不堪入目的统治现状,而无限期搁置。
现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里,陈朴南和马保莹先后因他而死。
当下他最想做的,就是把程前鹏和整个国都的秩序,全部摧毁。
前者为公,为的是天下人安居乐业。后者为私,为的是自己心念通达。
公私渐渐合而为一。
想要为公为私,他能走的路只有一条:
掀翻程家。
也就是,他早就被拉上车,却一直还没有坚定想法的,
造反。
曲曲折折,最终落脚在“造反”二字上,朱萧索不禁失声一笑。
命运给他的安排,还真是巧妙。
提前十几步棋,就把他放到了造反派的阵营里,并直接提拔为主事的大帅。
然而那时的他,对于这件事并不算热衷。甚至连朱七德和朱六松,都比他上心多了。
朱萧索也只是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无奈接受了被身边各个势力的人裹挟前进的命运。
尽管他整个人都被牢牢捆缚在起义大旗上,他的念头,依然摇摆不定。
造反这个事情,不是去买菜,遇见中意的可以讨价还价。也不是娶妻,发现不合适还可以和离再娶。而是一锤子买卖,赢家通吃,输家清盘。
朱萧索走到今天,要名有名,要利有利。没有被逼无奈的理由,是无法下定决心的。
以他之前的念头去造反,恐怕也会因为心志不坚而犯下大错。
然而,他终究是幸运的。老天又一次帮了他一把。
上苍以陈朴南和马保莹的生命为代价,给他补全了必须造反的理由。
程家还在,你就任人拿捏,身边的人随时会因为荒唐的因由死掉。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他是否心怀天下百姓,不重要。
朱萧索饮下一杯谪仙醉,闭上了眼。
只要他不想活的不如狗,
就注定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