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破晓,大地朦胧,如银灰轻纱。
朗州一夜惊变,城门大开,早已严阵以待的南唐大军浩浩荡荡,从各处鱼贯而入。
由于周行逢派出传令兵满城相告刘王二人死讯,朗州兵陆续失去了斗志,依照军令弃械候命,除了城南潘叔嗣所部拼死顽抗外,大部都放弃了抵抗。
一个时辰之后,随着神武军一员裨将把潘叔嗣的头颅削上天,朗州战事以唐军破城告终,干戈平息。
卫圣军左厢都指挥使刘江生擎着长枪,威风凛凛地领着五千先锋兵马打头自南门奔入,陈觉、冯延鲁等人,特意穿上了一身崭新的紫袍,领着中军缓缓乘马入城,迎来了他们的高光时刻。
楚地战乱经年,朗州战事虽少,但城中的百姓们自然懂得成王败寇的道理。只闻听厮杀声渐渐消退,大唐骑兵奔散于城中各道街巷,通告王师入城,各家各户便自发地聚集至街道两侧。
人群中不知是哪名孩童,怯怯地喊出一声“大楚......”后,其父母赶忙惊慌地捂住他的嘴,隐匿到后方去。
城中的十余名富商,皆是见风使舵的行家,闻讯之后便匆匆领着家仆赶来,特意站在人群最前,一瞅见唐军领头的骑兵,便做出痛苦流涕状:“苍天有眼!王师来了!”
见四周百姓并无作声,几名胆大的家仆领头再喊:“王师来了!大唐万胜!”
百姓们终于七零八落地开始喊道:“大唐万胜!”
“大唐万胜!大唐万胜!”
不得不说,人民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不管是否出自内心,从众效应一扩散,百姓们内心的恐惧也逐渐减弱,很快欢呼雀跃声便不绝于耳,回荡在朗州城各处。
陈觉身旁的一名幕僚兴奋地说道:“使相!您瞧!王师入城,可是民心所向啊!”随即也高举拳头,跟着百姓高呼起来。
人生最刺激的事情,莫过于大起大落。昨夜对于陈觉来说,可谓永生难忘。
先是在忐忑不安中接到了燕敬权在徐州兵败被俘的消息,随即抚额痛哭,悲愤难当了一阵后,突然再收到李源计成、刘言授首,朗州城门已开的喜讯,喉底猛烈抽噎,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
总之如今的陈觉,作为此次西征大军主帅,攻破朗州已然是功成名就,浑身已是飘飘然,一边擎缰策马一边朝百姓招手示意,行军速度也随之渐渐放缓。
刘江生同样也是难以掩饰的欢喜,还得是源哥儿啊!一出手便鼎定大局!再想到不日便可班师返京,再昂首挺胸地站在母亲刘氏面前,刘江生激动地不禁打了个哆嗦。
“驾~”只见小将柴克武拍马从远处赶来,行至陈觉身前,下马恭敬地拱手道:“禀使相,李虞候领着兄弟们正在清理节度使府署,特命末将先来迎候!”
“好!好!”陈觉紧握拳心,喜不自胜:“快些赶路!本相要赶紧见着李虞候!”
......
“大哥,咱们发财了!!”当周行逢主动引李源等人进入府中内库之后,罗二虎瞧着满地堆积如山、大大小小的铁箱,眼睛几乎都快瞪了出来!
这可是马希萼、刘言等人搜刮了几十年的毕生积攒,李源岂能不心动?只见他咽了咽口水,上前打开一个箱子后,“哗啦啦”密密麻麻的铜钱瞬时应声溢了出来,再命亲兵们七手八脚地逐一打开,无不都是装满了铜钱、金银及各种珠玉财宝。
在场的士兵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出身,今日一见可算是开了眼了!但毕竟李源在这儿镇着,愣是无人敢随意动弹,眼里只有无声喷薄的欲望。
“李虞候,这是内库的册子,虞候可命人一一比对!”周行逢命人取来一本账簿,谦恭地双手递上。
岂料李源接过之后,看也不看径直往身后亲兵一丢:“要它干嘛,烧了!”
接着大步流星上前,抓起一把明晃晃的铜钱,接着朝空中抛洒,大声道:“兄弟们,留下珠宝玉器,其他的金银现钱统统给本虞候搬回大营!今夜,本虞候论功行赏!兄弟们一起发财!”
周边所有的唐军士兵纷纷激动地欢呼起来,接着个个如狼似虎地扑将上去。
许匡衡前脚刚踏进内库,便瞧见罗二虎催促着士兵们接二连三地扛着铁箱而出,顿时一阵心惊,连忙走到李源身旁低声道:“虞候,陈使相马上便到了!虞候如今已是大功在身,若是把这些钱财都搬走,岂不遭人非议?”
李源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反而提高了声响说道:“使相这是何意?打了胜仗还不让发财?这些可都是兄弟们拿命换来的!再说了,这不是没搬空么?我还留了几箱在此!兄弟们,赶紧搬!”
许匡衡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刚要出言反驳,见李源又朝自己轻轻点了点头,顿时明白过来......
而一直站在角落的周行逢,此时瞧着李源的眼神中,方才的不屑已去除了七八分,转而替代的是一丝忌惮。
......
“李虞候!”陈觉大步流星地进入府署,便径直亲昵地抓住李源的双手,接着激动地说道:“李虞候夜袭朗州,擒杀刘言,使我西征大军大获全胜!自此楚地北境尽归我大唐了!虞候,真英雄也!真英雄也!”
李源不卑不亢地拱手道:“使相过誉了!承陛下天威,将士用命,末将侥幸得之!此战若非使相运筹帷幄,朗州焉能轻易攻破?”
“哈哈哈!本相知李虞候向来谦逊,此时倒不必如此!此战你已是头功!”尽管知道李源只是奉承,但陈觉还是欢喜不已,连连点头:“如此难得将才,却能舍生忘死,忠君护国!嗯,本相没有看错人啊!”
忽然一名幕僚凑到陈觉耳边低语了几句,陈觉的脸色渐渐开始变化,接着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道:“听闻李虞候将刘言的内库都搬空了?”
李源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红着脸回道:“使相,搬空倒不至于,只是取了些现钱。将士们奋力厮杀了一夜,朗州既已攻克,总归要犒赏一番!加之末将近日还得娶亲,新娘子毕竟出身高门大户,况且府中还有几十口人,花销难免......”
话音未落,陈觉率先仰天大笑,指着李源朝众人玩味道:“哈哈哈!果然武将爱财!李虞候倒是爽快之人!”
众人都随着陈觉,一同哄笑了起来。李源倒也不害臊,只是腼腆地憨笑着,内心则暗暗想道,这些钱说到底是马希萼刘言的私库,又并非朗州府库,拿了又何妨?我可不学赵匡胤,大义凛然地封存上缴,口中都是苍生天下,传出去不是自找麻烦?人啊,不能太过完美......
待一应将领在府署内堂坐定后,陈觉先开口道:“此次西征大胜,诸位尽皆有功!本相已命快马,携刘言首级赶回金陵报捷,想必不日陛下便会有旨意传来!”
接着严肃地说道:“但此刻仍不可懈怠!想必诸位已经知晓,燕敬权北伐之师已败于沭阳!朗州既已平定,何不乘胜北上?本相之意,全军在城中休整十日,待补充兵员器械后,粮草辎重先行,转道鄂州,攻伐徐州!让那周国郭威见识一番我大唐禁军的厉害!”
众人齐声道:“遵命!”
片刻,李源忽而起身道:“禀使相,朗州虽然平定,但西面洞溪蛮据三州之地,向来与朗州往来苟且,虽然临沅城下敌首溃逃,但未伤其根本,仍是我大唐顽疾!末将担忧,一旦我大军北上,洞溪蛮会趁机来攻,不可不防!”
“嗯!此言有理!”陈觉倒是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只是我大军即将挥师北上,切不可耽误!相比之下,洞溪蛮只不过藓芥之疾,而中原才是我大唐复兴根本啊!李虞候若有计策,但可说来!”
李源拱手恳切地说道:“使相,末将先前与蛮兵交过手且侥幸得胜,故而请命率军留守朗州!洞溪蛮若敢来犯,必尽数剿之!”
“这......”陈觉顿时有些犹豫,李源的话语并无不妥之处,朗州毕竟是楚地门户,断不可失,可如今的李源在他心里已今非昔比,甚至比刘彦贞和周本都要靠谱,将来大小战事必定不可或缺……
接着忧心忡忡地说道:“话虽如此,但我大军北伐要紧,到时怎能少得了李虞候此等良将?不妨这样,本相就命李建期留守朗州,他在夹山也是立了功的!”
众人缄默之时,冯延鲁忽而接过话梢,戏谑地说道:“李建期自驻守益阳以来,屡战屡败,更是被那蛮兵搅得是焦头烂额,此事满朝皆知!上回取胜,不过是依照李虞候计策,并非是他李建期的本事!陈使相,你真敢把朗州交与他么?朗州若有失,陛下必定龙颜大怒!”
闻言陈觉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冷冷地问道:“依冯留守之意,该命何人驻守朗州为好?”
冯延鲁倒是笑得极为自然:“陈使相何必多问?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除了李虞候,谁有办法抵御那狡诈的蛮兵?谁能保证朗州不失?使相别忘了,此战依李虞候之功,倒是可以建节......”
建节?听到此处,李源心中立即翻涌了起来,原以为顶多给自己一个刺史兼着,岂料冯延鲁谈到了建节?
外放节度使,开府募兵,这不正中自己下怀么?!冯家兄弟向来与自己不对付,今日倒是令人诧异,这分明是想方设法拖陈觉后腿啊......
只见陈觉犹豫不定,几名幕僚也不断在他身边耳语起来,场面一度焦灼起来。
片刻,陈觉似乎被幕僚说动了似的,叹了口气,朝李源说道:“李虞候,便依你所请,率军屯驻朗州吧!但此次西征,大军有所折损,卫圣军仍需随本相一同北上,故而只能留一半兵马与你!至于冯留守所言建节一事,本相稍候便立即拟写表章,为你请功!”
李源深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躬身高声道:“多谢使相!多谢冯留守!”
同时心里暗暗笑道,彭兄,你也省得多跑一趟了,这“养寇自重”的“寇”,倒是不必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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