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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肇湿漉漉的袍袖挥起时,几滴雨水洒在徐铉的脸上,徐铉毫不在意,脸上带着微笑道:“快起来,快起来,怎地淋湿成这样了?管家,快拿干布来给沈侍郎擦一擦,再泡一杯热茶让他暖一暖身子。入秋了,淋雨很容易受风寒。”
侍立在旁的老管家连忙上前来,递了块干布巾来给沈肇,又给沈肇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沈肇自是连连道谢,只胡乱地擦了擦头脸上的雨水,便坐在床榻旁的凳子上。
徐铉看着表情复杂的沈肇沉声道:“到底发生何事了?”
沈肇拱手低声道:“启禀徐相,早些时候陛下召见了武平军的使者,据说是李源的结义兄弟,名唤刘江生。现今不知他与陛下到底说了什么,陛下忽而深夜传召吏部官吏全数入宫,而且是刘少监亲自前来传旨,事情恐怕非同寻常......
眼下吏部所有的郎中、员外郎以及主事已尽皆入宫,而徐相您毕竟兼着吏部尚书。因您告病,在下便寻机与刘少监通了个方便,道是需与徐相您禀报,便从吏部会堂出来,一步也没敢耽搁,便来徐相这里了。”
徐铉赞许地点点头道:“辛苦了。”
沈肇道了谢,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令牌,起身双手递了过去。
“徐相,这是刘少监暗自塞给在下的,请您一观。”
徐铉微微点头,伸手接过这块光洁无暇的小巧玉牌,眯起双眼端详着上头的四个小字,半晌后皱眉道:“‘行柔仪殿’,柔仪殿?此事莫非与皇后有联系?刘少监可还说了些什么?”
沈肇咽了咽口水,回头扫视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身后的徐府老管家身上,随后回头低声道:“徐相,刘少监确实说了一些关键的言语......”
“哦?”徐铉愣了愣,抬眼望向那名服侍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管家,犹豫了片刻挥手示意,老管家立马会意,即刻转身悄声退出房外,直到掩门声轻轻传来,徐铉这才眉头紧锁道:“好了,有话便直说吧!”
“李源遭遇刺杀了。”沈肇低声道。“刘少监道,那李源的结义兄弟刘江生朝陛下讲述了一件凶险之事,彼时武平大军正从朗州班师,十余名身着我大唐旗甲的刺客......”
沈肇语速极快地将刘少监透露的所有细节,如实地朝徐铉讲了一遍,除去李源遇袭一事,连刘江生朝皇帝禀报的楚州私盐案皆一并告知。今夜之事,最后归结于那道血迹斑驳的帛书。
屋外雨声沙沙,但屋子里却显得极为寂静,烛火跳跃着,照着徐铉扭曲的面孔和面颊上抖动的肌肉。
“好厉害、好厉害的手段啊!”徐铉忽而直起身来,咬着牙阴沉说道。
沈肇沉默不语,尽管他不明白徐铉口中的“厉害”意指何人,但却不敢贸然发问,只因他知道徐铉的脾气,徐铉不喜欢插话之人。
“李源可是号称天生将星,麾下精兵猛将无数,岂会连十余名刺客都防不住?又道贼人操着江南口音,呵呵,这不明摆着告诉陛下,害他的便是自家人么?而且那刘江生,恰好又在近日朝廷怀疑李源意图谋逆时抵京面圣?
好一场精心设计的计谋。刺客是安排好的,帛书是安排好的,时间也是算计好的,好厉害,真的好厉害,我徐铉也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徐铉呵呵干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后转为咳嗽,咳嗽得佝偻着身子伏在被子上。
“徐相息怒,万万保重身子。”沈肇忙上前低声安慰,替徐铉轻抚后背,目光朝一旁的案上找寻了片刻,随后端来一碗药水给徐铉喝了几口,徐铉喘息着恢复过来。
“沈肇,你做得很好。本相原本一直以为,殿下在朗州遇险一事,只因周行逢与张洎太过愚蠢,今日你这番言语却令本相恍然大悟,李源此人不仅统兵有方,智谋亦是不可小觑。
到底是咱们小看了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大都督,致使殿下遭遇此祸!唉,如此说来,周行逢倒也死得不冤,在李源面前,他也敢配称‘智将’?”
沈肇低声道:“周行逢不过一介降将,死也就死了!今夜之事才是要紧啊徐相,您打算如何处置?据刘少监所言,那刘江生可是在圣驾面前,对楚州的那起私盐案振振有词,不像是说假话,若真的是冯延巳他们设局刺杀李源的呢?”
“冯延巳?”徐铉摇头笑道:“他有这个本事么?他除了在陛下面前阿谀奉承、讨好卖乖之外,还能有什么本事?这个局必是李源所为。楚州私盐一案或许不假,我朝重臣参与私盐贩运又不罕见,冯延巳与张溢,一个是陛下宠臣,一个作为贵妃的兄长,他们参与其中再平常不过。
但要说他们动用刺客这等冒险手段去对付李源,本相是万万不信,如果真能这么轻易除去李源,冯延巳又何必苦心拉拢本相,且在寿州布了这么久的局呢?既暗中筹谋,又何必打草惊蛇,致使有功亏一篑的风险?
冯延巳若真敢暗中动武,又拉拢了何敬洙这位节度使作为外援,为何不趁着李源在楚地苦战时,令七万武昌军顺江而上,朗州或许弹指可定,用刺客袭击一镇节使的方式未免也太愚蠢了,更别说还巧合地留下了那道帛书作为证据......”
“徐相,会不会只是何敬洙与张溢两人合谋?您想,楚州私盐一案发生在先,何敬洙张溢挟私报复不是很正常么?说不定冯延巳压根儿就不知情。至于徐相所言七万武昌军顺江而上一事,虽不无道理,但李源可是我朝数一数二的名将,就算正值苦战,要打下朗州怕也没那么轻易!”沈肇道。
徐铉忽而一阵头疼,抚额道:“沈肇,本相很看重你,所以本相给你很多的机会。想你入京时不过是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是本相举荐你进了翰林院,又将你设法要来了吏部,一步步地从员外郎升到吏部侍郎,这几年你也没让本相失望。
但你始终有一个毛病,便是遇事考虑太浅显,这也是本相没法举荐你独当一面的原因。眼下之事你又考虑不周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