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赵柽就收到长江对岸传来的战报。
湖州失陷,方腊两路大军一前一后,直扑苏州。
童贯率领的西军已经赶到浙西,但根本来不及去夺回湖州,只能尾随方腊军去支援苏州。
赵柽心里纳闷,方腊竟没打沿江几处重镇,反而向东奔赴苏州!
随后他又查看江宁那边的消息,不由更加摸不着头脑,江宁附近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军情战况,甚至没有赵楷的消息。
难道赵楷走的如此之慢,至今还没有到达江宁吗?
赵柽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急忙派出碎玉楼卢、韩、徐、蒋四人,过江继续打探。
又隔一日,他与赵元奴前往扬州后土庙观看琼花有无开放,这后土庙内供奉的乃是后土圣母,又称后土娘娘。
后土圣母是华夏最古之祖,土地最尊之神,后土祠庙向来被称为海内祠庙之冠。
政和六年,道君皇帝封后土圣母为“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享受同“昊天至尊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一样的仪礼规格。
易服到了庙中,只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两人先去了主殿上香,后土娘娘掌阴阳,育万物,被称为大地之母,不但管山岳土地变化及诸山神、地祇和三山五岳大帝等大神,且还节制劫运之事。
上香完毕,两人便往主殿后面行走,琼花树就在庙深处的琼花观里。
一路走去,楼台堂阁,风景盎然,那琼花观外不少人在门外翘首,原是不能随意观看,需要恭敬香火。
赵元奴低声道:“小时曾来,从不要钱。”
赵柽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江淮之地没甚么名花名草了,此处便愈显珍贵。”
花纲几乎把江淮之地的名花奇木全都起走,这琼花没有被朱勔挖出来运送东京,估计是怕寓意不好,毕竟民间流传的是隋炀帝看琼花亡国。
使了些银钱进了观中,过了一进殿,就看到好大一座花坛,足有三丈见方,里面一颗花树,枝干奇峋,形态清幽,满树琼银剔透,望去仿若置身琼宫雪殿。
这琼花其实此刻还未开放,那枝条上一簇簇都是花苞,但只是含苞待放就已如此惊艳,赵柽不由得点了点头。δ:Ъiqikunēt
“此刻有些早,再过个十来日估计才能开起来。”赵元奴有些惋惜地道。
赵柽微微一笑,这其实已经让他惊讶了,哪怕只是花苞,但看起来那么晶莹透彻,甚至有些虚幻,有些缥缈,看了还想看,让人久久不想离去。
琼花其实是聚八仙花的奇异变种,不同于其它花卉,不能用“朵”去描述,一簇琼花,由八朵五瓣大花围成一圈,簇拥着中间一团珍珠似的白色小花,开起来后,花大如盘,剔透若晶。
眼下虽然还未盛开,但却可以想象那种一树玉雪的场面。
赵柽想了想,忽地开口吟道: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他一首眼儿媚出口,立刻围上来许多人,扬州自古不少文人骚客,做琼花诗词的从不短缺,但此刻看向赵柽的目光却都流露出了震惊之色。
一名士子装束年轻人上前深深一礼:“这位兄台请了。”
赵柽浅浅回了个儒礼,那士子也不为怪,只急切开口道:“未知兄台这首词可是自家所作?”
赵柽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此词非我所作,不敢冒人之美。”
士子更加着急:“还请问兄台,这是哪位大家的手填?”
赵柽瞅了眼赵元奴,赵元奴掩口轻笑,他亦笑道:“此乃当朝秦王信手填之,我在其旁,便是记得。”
士子立刻恍然道:“原是如此,就知乃出大家,没想到竟是秦王殿下。”
赵柽道:“此等小词,殿下日填首,不在话下。”
士子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秦王何等惊才绝艳,此等小令当是信手拈来……不过在下听闻秦王如今倡曲,为何又做词话?兄台既是秦王身边人,可知其中缘故?”
赵柽瞅他一眼,道:“秦王的曲可不都是散曲,更有全套戏台大曲,阁下可听说白发记?”
士子道:“自有耳闻,只是北方畅行,扬州倒从未上演。”
赵柽笑道:“可先买书读过,虽然书是大家张东厢所做,但里面套曲多数为秦王填写,通俗易懂,脍炙人口。”
士子思索道:“原来如此,兄台不说在下还不知那剧的曲子是秦王所写,不过城内也没有书铺售卖此书……这倒是奇怪了,兄台不说我倒还想不到,剧无处演也就罢了,怎么连书都没处卖?”
赵柽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
士子自言自语道:“看来要寄信给东京的同窗,让他从那边派急脚送过来几本,一饱眼福。”
他说着又冲赵柽一礼:“多谢兄台指点。”
赵柽还礼道:“阁下太过客气。”
随后他和赵元奴向外走去,神色间露出了一丝讥诮,白发记虽然在北方如火如荼,但在江淮之地,却是连书都没得看。
他在京之时,曾经三嘱书商,往南刊印,几家书商也都依命去做,甚至回话说江南浙淮等地,供不应求,卖的甚至比东京还好,可眼下一看,却根本没有售卖,这边的人没看过白发记的话本。
可书商当时却说都卖了出去,这边士子又说没有卖过,那书去了哪里?
赵柽此刻心中明白,定然是这江淮的士族,不许白发记上市销售。
估计书一到这里,当地士族就要首先过目,看了不妥,便一股脑都收买了去,或者堆压起来,或者就找地方焚毁,不让其出现在市上。
而书商还以为全卖出去了,却不知根本一册都没有流通。s:ЪiqikuΠet
赵柽觉得自家之前所想太过简单,地方士族居然连话本这种民间消遣的东西都把控了,可见力量之大,盘错之深。
不过他倒也不着急,眼下不就有人在帮他解决吗?
方腊杀贪官污吏,杀士族豪绅,到时候将这江淮两浙杀的一片清净,便也就消停了。
方腊自然是要平,但也得等他杀完了再说,赵柽可没想过主动去协助童贯平方腊,他只要守住长江就够了,至于最后摘果子的时候再出手也不迟。
江南士族势力庞大,若不用暴力手段推翻,别的办法根本没用,方腊这一次起事,让他们伤筋动骨,元气大损,没有些年根本缓不过来。
这些士族平日连朝廷都不放在眼中,几次变法盐茶铁最终都失败,朝上有多少官员就是江南大族出身,与江南士绅利益绑在一起,稍稍联合起来使些绊子,朝廷的法令或实行不下去,或下面给改得面目全非。
似是对书商使用的手段,都是这类的偷梁换柱、李代桃僵,往往让人许久不能觉察,觉察了也难以着手处理。
若是有可能,赵柽甚至想暗中推波助澜一番,借方腊的刀多杀些人才是!
一路思索回了琼花丽园,就在傍晚的时候,忽然白家老大白傲归来。
赵柽急忙将他叫去密室询问,原是到了江宁后,白傲看此处平静并无军事,就将两个弟弟留下继续探查,他独自一人往南而去,没几日倒得了桩大消息,这才急忙赶回来禀报。
“你是说……郓王跑去了江南西路的首府洪州驻扎?”
“王爷,正是如此,郓王带的军队压根就没有走江东路,而是从淮西直接下了江西,一头扎进了洪州再没出来。”
赵柽顿时无语,赵楷和方腊这一对卧龙凤雏,一個没有北上直取江宁府天险,一个没有驻军江宁府军事要地,两个居然谁都没去江宁!
赵楷是把整个江南东路都让了出来,看来是打算死守江西,不过江西有鄱阳湖挡在洪州前面,大抵方腊不会往那边打,毕竟江西的战略意义不如两浙两淮。
可如此大好的时机,赵柽又岂会放过?
赵楷不去江宁府,他去!
他只要占住江宁府,进可攻两江两浙,退可守长江天险,两淮北岸,只要在此处用心经营,那对上方腊便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他虽然宣抚两淮,可不代表就要一直在两淮呆着,他是奉命南下讨贼的,哪怕按照宣抚制置之规,不权两江军政,但战事一开,还有权急之说,特殊时候也是能调动兵马的。
占住江宁,方腊不来,他就谨慎经营等待最后摘桃子,方腊若来,就给他迎头暴击,将他驱赶回去,好比圈内养豚,就让他在江南横冲直撞一番,将官绅士族狠狠祸害后,再行剿灭!
赵柽琢磨半晌,随即招来姚平仲,折可存,王禀,卢俊义,张宪几个。
随后商议到午夜,最后定下卢俊义总领两淮军坐镇后方,遏制长江天险,赵柽则带着其余几人,领三万京畿兵过长江,前往江宁府!
第二天一早,长江岸边,赵柽冲卢俊义拱手笑道:“两淮就交付师兄了!”
卢俊义一礼到地:“王爷放心,有俊义在,断不让贼军踏上北岸半步,义在淮在,淮失义亡!”
赵柽点了点头,再不赘言,直接上了长空浩志宁远神舟。
神舟破浪,带着后面几艘大型战船先到对岸,接着本属两淮的几十艘战船开始运送军丁,足足大半天的时间,才将三万禁军都运去了对面。
这么大动静,江宁府那边早得到了消息,江南东路安抚使、知江宁的王汉之便有些迷糊,他之前接到圣旨,知道秦王、郓王还有枢密使童贯,各领两路军政,下江南讨贼,可是原本两江的郓王没来,两淮的秦王却过了长江,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虽然想不出其中原因,却还是带人去接,毕竟他原本还犯愁方腊若真打过来该如何应对,现在好了,有秦王的三万禁军,加上江宁的高城厚墙,就算方腊军马再多,怕是也难攻破城池。
赵柽一进江宁,就开始整备军马,把原本王汉之从数州之地调过来守城的两三万混杂兵等,直接挑出来两万,编进中军,自此,麾下共计五万兵马。
随后,他也不管王汉之的想法,直接经营起江南东路来,反正这边的军事已经掌控,赵楷躲在江西也不过来。
而王汉之年岁不小,并不比洪中孚短上多少,且他身有隐疾,几次递了致仕折子,却都被驳回,在后世记载,他于方腊之乱结束的次年以病请致仕获准,再一年即病死,还没有洪中孚命长。s:ЪiqikuΠet
他自家知道病体,便也乐得不管,一心只在府中养病,不但军事,便将政事亦都交了出去。
赵柽算是整体接下了江宁,比扬州还要彻底,随后又整顿润州镇江府和太平州两镇,将这一带沿江之地牢牢掌控起来。
随后几日,前方军情急报不断,苏州一地已经鏖战多日,但童贯始终没有彻底驱除方腊大军,一时间战事在苏、秀两州之间胶着起来……
却说方七佛的南路军,在陷了越州之后,一路向下打去,便是把明州和台州也都拿下,如此浙东路已经下了五州之地,只有南边的处州、温州尚在大宋朝廷手中,正当方七佛厉兵秣马,准备拿下整个浙东,建下圣朝首功之时,忽然北边方腊战报接踵而来。
台州城内,方七佛看着帅案上一叠战报,眉头皱起,一声长叹。
林冲在旁观他神色忧虑,不由问道:“元帅何事伤神?”
方七佛看了他眼,道:“圣公大军下了杭州后,没有直击江宁,而是东进去打湖州、苏州,如今在苏州与童贯带领的西军对峙,情形并不算好。”
林冲带着面具,看不到其内神色:“元帅,拿不下苏州吗?”
方七佛摇头道:“并不是拿不拿得下苏州,而是应该先下江宁等沿江重镇,也不知圣公作何打算,竟然先去打了苏州。”
林冲不语,半晌方七佛又道:“苏州一地没有纵深,战事拖沓下去于圣军不利,看来……是到回军的时候了!”
林冲忙道:“元帅,还有两地就陷下整个浙东了。”
方七佛摇头:“不能再等了,明日我就带大军北返,这台州就交于林兄镇守!”
林冲急忙站起:“元帅,冲有何能,胆敢镇抚一州?”
方七佛看他,缓缓道:“我信林兄,以林兄的才智武艺,镇守台州大可无虞!”
林冲看方七佛语气坚决,便是礼道:“林冲愧受,敢不为圣朝效死!”
方七佛点了点头:“明早我便带大军北上,会一会这赵宋的援军。”
林冲道:“元帅可是要去苏州支援圣公?”
方七佛沉默片刻,摇头道:“本帅暂不去苏州,本帅要北上浙东,去下那长江重镇……江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