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罢,赵元奴美目流转,望向赵柽:“公子,元奴唱得如何?”
赵柽抚掌道:“果然仙乐飘飘,余音不绝,令人陶醉。”
赵元奴道:“奴家再给公子唱上一曲如何?”
赵柽点了点头:“甚好!”
赵元奴莞尔:“还请公子点词。”
赵柽笑道:“待本公子想想。”
梅娘这时在门外已是着急,侍卫将门关死,她倒没看见之前阁内情景,但赵元奴唱曲的声音却是传出来一些。
这怎么就唱上曲了呢?不是说好了陪喝一杯酒,结个善缘就离开吗?
这赵娘子也未免太心急了,你可是花魁娘子啊,且那边雅阁里还有人候着呢!
梅娘心中想着,唱完该是出来了,可一曲终了,非但没见到赵元奴出来,片刻后居然又唱起,她不由脸色有些微变。
梅娘原是知道赵元奴聪敏伶俐,知轻识重,可却未料到今日竟这般拖泥带水,倘再耽搁下去,那边雅阁寻不到人,可是要出事情的!
本是滴水不漏般圆满,也不知这花魁娘子做何想,竟昏了头似一再拖延下去,哪怕真的对赵公子动心,可又岂在这一时?
梅娘在门外急得有些跳脚,却也无可奈何,总不敢直接闯进去就是,便拿眼睛看那旁边的侍卫。
这次赵柽带来的十名侍卫,都是以前御龙直里的人,眼下编制迁到了侍卫亲军司,御龙直这支禁军队伍与寻常禁军不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加入的。ъiqiku
大宋皇城共有五重护卫,皇城司亲从官、宽衣天武、御龙弓箭弩直、御龙骨朵子直、御龙直。
这五直的禁军,不选东京之外人,不选寻常百姓,不选普通军中人,只选禁军有功的军官之后。
须得禁军家族,祖上还得当过军官立过功,在兵部的军籍上可以查看得到,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加入皇城五直。
五直的禁军,军饷要远远高于普通禁军,甚至比马军都要高。
当初立下这种选人规矩,是基于两方面考虑,第一是忠诚忠心,第二则是对禁军底层军官的一种恩眷。
所以,这五直的人,身份地位与寻常禁军不同。
五直的人因为久居内城,见识眼界,也不是城外那些禁军可比,个个都是东京老油条。
若说外面的普通禁军闲来去城里逛,也就是听听瓦肆,走走暗门子。
皇城五直却是逛勾栏,上青楼,甚至也会去吃七十二正店。
赵柽从御龙直带来的这些人,虽然只在府内做侍卫,但自从转进侍卫亲军司后,都被他提成了军官编制,每個月府上又有额外的赏钱。
都是囊中鼓鼓,平日里见多识广。
这时一个大胡子侍卫,看梅娘在那里跳脚着急,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这婆子,鼓噪甚么声响,打扰了公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梅娘本来等待就心焦,闻言更是生气,她虽然年岁不小,上不去乐场了,可也不是什么婆子,如今只是三十几岁人,还不到四十,并非半老徐娘,乃是风韵犹佳正当时。
她不由道:“愣头青口无遮拦,娘子我哪里像婆子了?”
大胡子侍卫笑道:“叫你莫要鼓噪,却道什么年轻年老,还以为是十几二十几的时候呢?有人娇着疼着惯着。”
梅娘越听越气,本是脑筋灵活又玲珑的心窍,可但凡女子,哪里能受得这种言语,尤其看对方只是一名侍卫,身份不高,怕是都头一次来这樊楼。
她恼道:“我等娘子急迫,哪有甚么鼓噪?你这呆鸟好去哪里,还不是胡子一把,老大不小,若不是公子可怜你,怕早嫌老赶出府外了。”
大胡子侍卫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我家公子待我们好,便是可以养老,哪像伱这婆子,眼下虽能勉强抛头露面,再过些年岂能还接来送往,这樊楼还会用你?到时怕要愁苦下半生了。”
他边说便对旁边一名侍卫挤眉弄眼,那名侍卫年轻,是年前跟赵柽逛州桥的吴小刀,看此刻大胡子对他示意,却又不知接什么好,红着脸只是讷讷。梅娘闻言却是气急,大胡子说中了她心里事。
似她这样的楼内乐伎,原本是年龄差不多就赎身出去嫁人,也有自赎的,可她心气高,当时不愿被富家赎了当妾,又不愿自赎草草从人,其实一般年龄到了,自赎用不了几个钱,樊楼赏赐多,到了年纪后几乎个个都有自赎的本钱。
楼内看她擅长来往交际,便问她愿不愿意留下做事,她应了后一点点做起,直到现在的西楼三层管事,职当做得不错,钱财也积攒不少,但就是年龄更大了。
这个时候也没甚富户愿意纳她了,自家也没地方可去,眼瞧着在樊楼已是做不上几年,以后何去何从全无着落,日日里愁的便是这个,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提早嫁人。
此刻大胡子戳破了她的心事,本就羞恼的心情更加糟糕起来,看着大胡子一脸得意的模样,气道:“我将来如何要你来管,说甚养老,没有边际的事情,愁苦半生怕是说你自家,我就不信你这呆鸟走不动路时,护卫不了公子,公子还会白养着你不成!”
大胡子闻言摇了摇头,嘿嘿笑道:“没人同你辩这个,你莫要喧嚣,自家事自家知晓,某不同你说这些有的无的。”
梅娘瞧他一脸不屑模样,将难听的都讲过了,如今却道不说,一时气忿难当,怒道:“你这呆鸟将话讲好,甚么是自家事自家知晓?”
大胡子摸摸脑门,道:“你倘再喧嚣,某就将你捆起来,塞住嘴,丢去楼下!”
梅娘哪见过这等嚣张的侍卫,她在樊楼日久,各色人等都见过,但有主人嚣张跋扈不讲理的,却从没侍卫仆人敢这般口出狂言。
她刚要再次开口反驳,阁子里乐曲忽停,原来是赵元奴又一首词唱罢。
梅娘心中惦记事情,哪怕这时再气,头脑却忽地一下清醒过来,知道不能再和这大胡子纠缠,要赶快提醒赵娘子回去那边。
她急忙走到门前,大胡子侍卫在后面喝道:“婆子大胆,想要做甚?”
梅娘伸手就去敲门,大胡子从后面抓她,提着后领像提小鸡一样拎起,道:“叫你不要打扰公子,怎不听话?”
梅娘被他拎了起来,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口中立刻慌乱叫喊:“娘子,娘子出门了。”
大胡子伸手去捂她嘴,这时阁内传来赵柽的声音:“外面吵闹什么?”
大胡子低声道:“叫你不要喧噪,怎地不听,公子怪罪下来,我看你待如何!”
那边吴小刀打开阁门,道:“公子,是那管事的婆子喧闹。”
赵柽道:“放她进来。”
大胡子将梅娘放下,梅娘也来不及和大胡子呕气,小跑进阁中刚要说话,却瞅见赵元奴被这公子拽着坐进怀内,不由叫苦不迭,暗想这怕不是要出大事了!
她道:“打扰公子了,奴家……”
赵柽冷哼了一声,打断她道:“说了出去自忙,在门外又闹哪场?”
梅娘道:“公子,赵娘子出来时久,奴家……奴家怕那边阁里察觉,来,来请娘子回去。”δ:Ъiqikunēt
赵元奴此刻坐在赵柽怀中,脸色娇艳欲滴,闻得梅娘言语心中一惊,竟是只顾着和公子在一起,浑然忘记了那边的事情。
她暗暗着,这却是不好了,若那边阁子真的找过来,于名声有损不说,怕是会闹将起来,难以收场。
那边是既有衙内又有官,即便公子不怕……可这东京城的官们不是彼此相护的吗?倘若双方相识,赵公子会不会护着自家?
倘若赵公子只是见色起意,一时玩乐,不护着自家,那樊楼的惩罚……
一想到这里,赵元奴心中惶惶起来,就要挣脱,可赵柽哪里肯放她走,便是用手拦住了她纤腰,道:“娘子要去做甚?”
赵元奴轻咬樱唇道:“公子,奴家不能坏了规矩,那边阁里等着,我须回去。”
赵柽摇头道:“回甚么回!”
赵元奴道:“公子,奴家偷跑出来见公子,便已是不讲信义,若再不回去,樊楼的规矩………”
赵柽冷笑道:“甚么规矩,甚么信义,樊楼的规矩也算规矩?至于信义……本公子就是信义!”
赵元奴闻言呆了一呆,没想到这位赵公子居然如此强势。
赵柽端起一杯酒到她唇边:“喝酒便是,别的不要娘子管。”
前面梅娘见状,立刻额上出了汗水,没想到这位赵公子之前所说竟为实话,想的根本就不是与花魁娘子喝杯酒了事,他压根就没想放人走。
梅娘脸色无比难看,望向赵元奴,只见花魁娘子坐在公子怀中羞羞答答,眉眼春意荡漾,竟一口干了那葡萄酒,她头内一晕,心想这算是彻底完了。
这是要出事啊,那边阁里是衙内和官,这边也是衙内,一但闹起来,樊楼未必拿他们如何,可自家这个管事……怕不是要被活活打死,就算是赵元奴,也要受到重罚。
梅娘一想到这里,便是身子都没了气力,仿佛已经被叉到了棍棒之下,就等着鞭挞受死。
她心中哀叹一声,花魁娘子怎就鬼迷心窍了一般,眼前看来是说不通了,还是早做打算的好,不行就先通知楼里,说不好还能短点责罚。
她心中念着就要往出走,不料这时外面大胡子拎了个丫鬟进来,随意往地上一丢道:“公子,这是来寻找赵娘子的。”
这丫鬟年岁不大,已是吓得战战兢兢,这时看到赵元奴,立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赵柽皱眉道:“什么人?”
“是奴家的贴身丫鬟,怎么竟然找来了这里?”赵元奴见状花容有些失色,忙看着小丫鬟道:“弄玉,出什么事了?”
小丫鬟哭道:“那边阁里见娘子久久不回,又找梅娘不到,已经闹了起来,让奴婢出来寻找,说找不到就要拿奴婢问罪。”
赵元奴闻言惊道:“那边有没有去找楼里人?”
小丫鬟哭哭啼啼道:“娘子,怕是已经去找了,他们找不到梅娘,便说要找楼里问问,说这樊楼怎么做的生意。”Ъiqikunět
梅娘在旁听到这话,顿时站立不住,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
赵元奴这时急忙道:“公子,奴家还是回去的好。”
赵柽道:“哪也不许去,谁要找人就让他过来这里!”
赵元奴低声道:“公子,让奴家回去吧,奴家不想连累别人,现在回去还有的补救……”说完,她看向地上的小丫鬟和梅娘。
赵柽道:“都在这里,谁也不能走,娘子去给我再唱上一支曲,本公子要听……”
他话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喊:“我看见那小丫鬟来了这边,那赵元奴肯定在此处偷腥!”
赵柽闻言,对前方的大胡子侍卫道:“周处,出去瞧瞧。”
大胡子侍卫名叫周处,王府内的侍卫统领是苏石,还有两个副统领,一个就是这周处,还有一个叫钱文西,今天没有跟来。
周处出门只是几息,便转身回来道:“公子,是樊楼里的人,但带头的应该是其他阁子的客人。”
赵柽点了点头,知道定是小丫鬟出来找赵元奴时,被那边阁子的人跟上了,然后又找来樊楼的人一起过来。
这时嘈杂声已经很近,他道:“门不用关,就让他们听赵娘子唱词。”
周处应了一声出去,赵柽冲怀里一脸懵懂的赵元奴道:“娘子给我唱一首柳三变的凤凰阁。”
“啊……”赵元奴这时有些傻眼,那边的客人和樊楼里的人都找上门来了,公子怎么还有心思听词?
“公子,可外面……”赵元奴小脸有些发白,门口脚步声已经到了,她听见樊楼里的人正和门前侍卫交涉。
“让你唱就唱,外面的事别管。”赵柽淡淡地道。
赵元奴撅了撅嘴,应了一声,袅袅娜娜向场中走去,这时凤凰阁的调子响起,旁的女子不管外面发生甚么,赵柽打赏她们,想听凤凰阁,那她们就弹奏凤凰阁。
曲乐的声音瞬间和门外吵闹混杂在一起,隐约有打斗声传递进来,随着几声惨叫,赵元奴也开口唱了起来,唱的是:
匆匆相见,懊恼恩情太薄。霎时云雨人抛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