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中,娘娘们几乎都到了,皇子福晋多是跟着各自的婆婆前来,忽然见八福晋孤零零地进门,难免叫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好事之人如宜妃,头一个嚷嚷起来,问惠妃:“姐姐怎么叫孩子一个人在宫里行走,这要是惹出什么误会,好没意思的。”
惠妃只淡淡地笑了笑,便大方地吩咐八福晋:“快来行礼吧,你都来迟了。”
八福晋忍耐下心里的委屈,上前见过诸位娘娘,待礼数周全,佟妃便热情地招呼她:“和妯娌姐妹们玩儿去吧,不必跟前做规矩,在宁寿宫喝粥没有,若是没喝,去尝尝我这儿的粥合不合你的脾胃。”
惠妃亦道:“同姐妹们一处去吧,我和娘娘福晋们说说话。”
八福晋称是,从众人面前退下,然而放眼这一处宫院,不论长辈跟前,还是年轻女眷身边,都没有她能待的地方,上回和佟家女眷生嫌隙后,也好些日子没往来了。
五公主、七公主不在这里,另一边,五福晋和七福晋则与恭亲王府的年轻女眷们说闲话,她们聊得热闹,都没往自己身上看。
说起来,自从上回砸了家里的厨房,再不许宝云送咸菜到家后,七福晋对她也愈发冷淡了,原就没几分情意,如今更是说不上话。
“八嫂嫂?”忽然,身后传来声音,八福晋回眸,但见五公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脸欢喜地冲她笑。
“五……妹妹。”
温宪一路小跑过来,亮晶晶的眼眸里透着亲切和善,笑着问:“我们缺个人打牌,八嫂嫂您来可好?”
八福晋忍不住朝惠妃那头看了眼,说道:“我打的不好。”
温宪说:“她们打的都不好,可这大冷天,没有别的可玩,不然咱们去钓鱼爬树多有意思。”
“爬、爬树?”
“八嫂嫂您爬过树吗?”
“这……寻常女孩子,都不能爬树吧。”
“为什么呀,树上刻了女子不能爬这几个字吗?”
这些话隐约传过来,佟妃最先笑了,满眼疼爱地看着温宪带了八福晋离去,转身对德妃说:“咱们五丫头可真是个好孩子。”
这话里的意思,德妃明白,佟妃是夸赞温宪心善,瞧见八福晋落单特地来找她去玩,一直以来,八福晋身上是非不少,其他人大多躲着不亲近,毓溪并不是特例。
见佟妃和德妃互相笑着,宜妃心里就不痛快,没好气地嘀咕:“永和宫的孩子,个个儿都是人精,还得是德妃姐姐您会**。”
德妃好脾气地嗔道:“好端端的,孩子怎么招惹你了?”
宜妃再要说什么,赶上荣妃带着三福晋来了,佟妃热络地迎上前,待三福晋行礼后,便问她:“怎么不把弘晴抱来?”
三福晋道:“今早起来有几声咳嗽,就不敢往外带了,下回一定抱来给您请安。”
荣妃带着儿媳来向惠妃、德妃几位行礼,三福晋倒也周正,待五福晋和七福晋过来相见,三福晋扫了一眼众人,皱眉问:“就你们来了?”
五福晋应道:“太子妃娘娘与四嫂嫂逛园子去了,八弟妹在里头和五妹妹她们打牌,大嫂嫂今日不来,三嫂嫂您要去哪儿坐,我送您过去。”
宜妃一听这话,心里就恼火,冷声道:“佟妃娘娘这儿的奴才,自然会伺候好你三嫂嫂,要你殷勤什么,既然闲着,去翊坤宫给我拿手炉来。”
佟妃的年纪比其他几位都小,不好开口,荣妃也不愿自家儿媳妇被奚落,说道:“这儿还缺你一个手炉不成,那么冷的天,放着奴才不使唤,折腾孩子去拿手炉。”
佟妃这才对孩子们道:“去吧,一会儿开席了再来。”
七福晋立刻拉了五福晋走开,等三福晋回过神,她们已经离开八丈远,但她的性子那么强,不会像八福晋那般顾虑重重,和谁都能聊起来,在哪儿也不会委屈自己。
只是言语之间,提到太子妃和四福晋单独出去了,心中不免厌恶,咒骂乌拉那拉毓溪心眼多、城府深。
要知道能与太子妃交好,一来讨好皇阿玛,二来妯娌之间起冲突时,太子妃能帮她说话,算盘打得实在响。
此刻,慈宁宫花园里,毓溪和太子妃停在了一棵松树下,看守园子的小太监上前来提醒,生怕积雪落下砸着人。
太子妃命身边的宫女看赏,一面对毓溪说:“像是知道我们要来赏雪,昨晚又狠狠下了大半夜,你看这雪多白多干净。”
毓溪伸手搀扶太子妃往外走了几步,不然头顶上就是层层积雪,遇着风就该砸下来了。
太子妃却笑道:“若真能砸一身雪,该多有意思,进宫后,我再也没打过雪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毓溪道:“倒是想和二嫂嫂玩一场,就怕害您着凉,便是我的罪过了。”
太子妃苦笑:“没那么容易着凉,可要是在这儿疯疯癫癫玩一场,詹事府总算能挑着我的不是,哪里会在乎我是否着凉,非得缠得皇阿玛和皇祖母训斥我,他们才算扬眉吐气。”
毓溪垂首请罪:“招惹您提起这些话,是妹妹的不是。”
太子妃道:“别这么生分,虽不该冲你倒苦水,可能有个人听我说,且能明白我说的什么,于我而言,比打一场雪仗更重要、更珍贵。”
毓溪立时抬起头来,想到方才在储秀宫额娘对她说的话,诚心应道:“能做的虽有限,但二嫂嫂若想找人说说话,我随时恭候。”
她们继续往园子深处走,太子妃说道:“可不敢随时打扰你,你也有你的难处,便说这会子你我来赏雪,就能惹出许多是非,太子这一阵顺风顺水的,那些人可不得给他找些麻烦吗?”
毓溪道:“东宫之威,谁敢冒犯,要说这些日子,胤禛跟着太子学了好些本事,日日都回来与我感慨,满身的干劲。”
太子妃深深看了眼毓溪,说道:“原本我不想提,怕你为难,扫了我们游园赏雪的兴致,既然你大方地说了,可容我说几句?”
“还请嫂嫂指教。”
“不敢说指教,我只是心里明白,这次的事处置罢了,下回再遇上能让太子大展拳脚的机会,不知是几时,若等得太久,很快他又会失落。”
听到这话,藏在袖笼里的手微微握拳,但怕自己将紧张和谨慎同时表露在脸上,毓溪有意识地让自己松开手掌,身子才能跟着放松下来。
眼前这赏雪闲话的光景,是毓溪真心诚意而来,想让太子妃能有片刻的自在和快活,但为了胤禛的前程,提防算计东宫也是真的,可她绝不能露在脸上。
太子妃并未察觉毓溪的情绪,自顾说着:“若不提起这话,只高高兴兴地逛一逛,我也很满足了,可话赶话的,还是离不开这些事。”
“是妹妹僭越……”
“不要这么生分,你若往后退,我就更不敢说了。”
毓溪便打起精神,正视着太子妃:“请嫂嫂吩咐。”
太子妃眼底隐隐有泪光,说道:“请四阿哥多帮帮太子吧,那么些兄弟里,只有你们两口子我最信得过,太子亦然。”
那年三福晋造谣毓溪拜佛求子,传得沸沸扬扬,太子妃不责备三福晋,却训斥警告她。
就算没有因此恨这个人,明白一切源自身份地位和立场的不同,但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她们站在一起说这样的话。
“你我皆是天家的儿媳,荣华富贵的背后是什么日子,别人不知,你我却是能互相体谅的。”
“是……”
太子妃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么有些话,就不说明白了,请相信这绝非试探或作弄,字字肺腑。”
毓溪从容应道:“若信不过您,不会有此刻赏雪,更说不上这些,也请嫂嫂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