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依走后,月光倾洒,杨宸修长的身影在吊脚的阁楼上越来越长,银色的月光穿过他的肩头,如同给他披上了一身银色的披风。听见了月依的故事,杨宸心里也是隐隐难受,并不明白为何遥遥隔着千里,也有和自己命运一样的人,为了一个真假难辨的预言,一生受累。
南诏乌蒙山上的日夜轮转,无非是月出东山,日落西山的不停变换,一夜过后,昨日赶路的一身疲乏被扫去,入山问巫,自然不能太过兴师动众,月依的一众随从还有杨宸的侍卫开始在寨子到林间密洞的路边布防设哨。
走到一处刻有东巴文字的石碑后,一条通向密林深处的小路便出现在了三人眼前,和安安一般年纪的孩童穿着与月依相似的蓝色苗裙,但稚嫩的脸上却被纹上了诸多奇怪的印记,杨宸没有伸手去摸,只是用困惑的眼神瞪着月依。
“她们是灵童,是神的孩子,在我们南诏,祭祀献祭之事,女孩多些,有些刚刚出世的女婴,会被选中,父母便会将她们送给上神,乞求庇佑”
月依亲自将马系在了一旁的树上,给杨宸解释着:“她们之中有人身上带着蛊,为殿下安危计,殿下一会儿还是不要四处张望走动,免得看见不该看见的,沾上了脏东西”
短短几句话说得杨宸心里一震,汗毛直立,但少年郎怎么会让人看穿自己的底细,还是故作镇定地应付道:“我会怕这些?我不信鬼神,只信手里这柄长雷剑”
“那殿下跟着灵童进去吧,已经说好了,我在此处等着殿下和去疾”月依说完,自己走到了路边,一跃而上跳到了坎上:“我南诏定然不敢害你,去吧,怕什么?”
“谁说本王怕了?”
杨宸向默不作声,只有自己腰一般高的灵童行了礼,后者就走到了前面为杨宸与去疾带路,刚刚走进林间最多两人并肩而行的小路,杨宸便察觉到了一阵邪气,这本是密林深处,听得清山间的悬泉瀑布和潺潺山溪水声,却听不见哪怕一声的虫鸣鸟叫。连走的路,都显得奇怪,土地松软,但整个地面上,只能瞧见土色泛黑,而看不出一丝潮湿的意味。HTtρsΜ.Ъīqiκυ.ΠEt
去疾一步不离地走在杨宸之后,也记不清究竟走了多少个弯,从多少处有人修道练蛊的洞口前走过。没有人好奇他们是为何来了此处,所有人都默默地做着自己的手中事,杨宸眼里,南诏巫傩修行的姿态与僧人和道人皆不同,佛道皆讲究入定而修内,但这些修蛊之人,人人皆是手里比画着奇怪的动作,还不时念叨着杨宸全然听不懂的咒术。
走了约莫七八百步,穿过了一片野竹林,一行人走到了一处异常宽阔的溶洞前,初入此洞,杨宸左右探望了一番,发觉此洞比自己王府的承运殿还大许多,洞顶还有水滴落下来,左右布下了许多奇怪的坛坛罐罐,两罐之中,又有一人,披头散发,赤裸的双臂上是符咒的纹路。
“尊婆,带来了”
灵童在一处高台下行礼回命后退到了走上了高台,杨宸抬头时,发觉灵童口中的尊婆是两人,一男一女,男子须发皆白,满脸褶皱,比花甲之年的老者都显苍老。而坐在他身旁的女子面色红润,像是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大宁楚王杨宸,有礼了!”杨宸向高台之上的两人行了礼,洞中他的声音不停回转着,去疾听出了杨宸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中气十足的吼声,像是给自己壮胆。
但那老者却是不为所动,轻轻抬手后,坐在他身边的女子起身走了过来,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杨宸本以为她是来为去疾看病,却不料她是直奔自己而来,年轻的女子突然扑倒了杨宸的身上,头发在杨宸的身上不停地蹭着,杨宸想要拔出长雷剑时,两手已经全然不听使唤,不止两手,整个身子像是被什么缚住,除了眼睛,其余全然动弹不得。
此刻杨宸看不见去疾已经倒在了地上,被那些原本坐在坛坛罐罐之间的人走下抬到了尊婆所在的高台上。
杨宸费劲地闭上了眼睛,任凭这女子在自己身边胡乱的触摸和诡异地发笑:“宁人?皇帝的子孙?这身子用来种蛊多好啊?”直接僵在了当场的杨宸无能为力,女子的冷笑让他后背一阵寒气,今日若非亲眼所见,他绝对不敢相信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奇诡难言的事。
“哈哈哈哈”女子忽然狂笑起来:“楚王殿下,你是吃人的鬼,你的祖先,你的子孙,都是吃人的鬼”当女子的**在了杨宸的脸上时,杨宸感觉一阵恶心,想要用力推开,但身上却如同被鞭打一样的疼。
“月依给你下了毒,惹来了灾祸,你还念她的好?她是我南诏的祸事,会害得我南诏百万生灵涂炭,月家父子,不听神谕早日除去她,必受神谴,月凉大业未定早早**,月腾的寿数也折损在她的身上。你有大宁的天命,早些离开她,离得越远越好”
等那女子从杨宸身上离开时,杨宸才缓缓睁开了双眼,但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旁人,而是月依,月依又扑到了杨宸的身上,将他紧紧抱住:“不,和我回南诏好不好?或者你带我,我们远走高飞,就像去长安那样。”杨宸的身子如今已经动弹,用力一推,大喝了一声:“滚开!你不是月依!”
女子被一把推开,却讪讪笑了,将遮住容颜的头发撩拨开去,的确是月依的模样,杨宸瞪大着眼睛,“月依”的神情又陡然一变:“我是月家的女儿,南诏的郡主!绝不做妾!”不寒而栗的笑声之后,脸色逐渐变得阴狠凶恶:“要是当初死在横岭里多好?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杀我哥!”
“我没有!”杨宸想要解释,那女子的容貌又从月依变回了自己,似乎很得意将大宁的楚王殿下当作玩物一般逗弄。
“楚王殿下,你还想看什么?”杨宸又全然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女子一步步向自己,先变成了一个杨宸从未见过的女子,但眉眼之间,与杨宸自己有五分相似,神情慈祥地唤道:“宸儿,长大了?回长安去,回长安给母后报仇,宇文云,是宇文云想害你!去接过你父皇的基业,周家该死,宇文家更该死!”
“母后!”杨宸想大喊一声,但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张开,紧接着,在离杨宸不过三步远的地方,面容又从年轻的赵欢变成了大婚那一日的宇文雪,眼角湿润,有些可怜地问道杨宸:“殿下,你,你要杀了我么?”
“宇文雪”的手摸到了杨宸的脸上,像是心如死灰一样地问道:“你心里没有我?你喜欢青晓,喜欢的是月依对不对,你心里从来没有我,你娶我是为了那道圣旨对不对?”
“宇文雪”的脸上逐渐变得狰狞,指甲像是恨不得从杨宸的脸上挖下一块肉来,恶狠狠地骂道:“没有你!我才是大宁皇后!算什么东西!”
但“宇文雪”似乎在担心自己弄疼了杨宸,又像刚刚那位“月依”一样,紧紧抱住杨宸泪眼婆娑地问道:“七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HTtρsΜ.Ъīqiκυ.ΠEt
不过一刻的变化,让杨宸六神无主,已经失了神志......
“阿爹,已经种下了”
一直在高台上不动如山的那个老者此刻才轻声说道:“这些,够让他走火入魔,发疯癫狂了。算是报答老王爷当年的不杀之恩吧,留着他,对我南诏百姓,后患无穷”
“阿爹,要是大王知道这事,我们怎么解释?”
“他又不是死在了我的乌蒙山,回了大宁才癫狂而死,怎么怪得到我们头上?等他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儿,逼死了自己的部将,便是不死,也只有半条命,活不了多少时日了”
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此刻起身后,整个洞里的徒子徒孙还有灵童也是纷纷起身,去疾已经被摆在了台上,一碗绿色浊液的汤药被喂进了去疾的口中。他亲自从衣袖间取出了一块用牛角雕刻出来的短符。
众人将去疾的铠甲脱下,上身赤裸地摆成了七星的的模样,手中的牛角在去疾的后背开始游走,他的嘴里也开始振振有词:“受凡降吉....”整个洞里,众多的徒子徒孙还有灵童也纷纷开始高声吟唱了起来。
他见到了去疾是如何与杨宸一道坠落山崖,也看到了是去疾推开杨宸,自己撞在了一棵树上让神魄分散,只是让他未曾预料的是,换作旁人,去疾的魂应该留在原地,等着时日渐久自行消散,但在大宁皇帝驾崩之后,去疾的魂跟着那场一路南下的雪已经走回了王府,此刻正在王府里的廊道上无神无智的坐着,呆呆地看着一个穿着竹青色春衫的女子。
“这小子”白首老头嘀咕了一声,这一辈子,他已经看清了太多的秘密,当初被赶出月牙寨,除了是因为预言月依会给月牙寨带来灾祸,又何尝不是因为看清了月家之主打算用一个白部远嫁的女子性命代自己的孙女赴死,为月家消去来日的后患。
可看得仔细了一些,他发现去疾根本不是在看衣着青裙的楚王侧妃,而是在看一旁的那个婢女。他走到了去疾的魂边,攥着了无知无识的去疾手臂,一滴血被他点在了去疾的额头上:“孩子,走吧,你的命,该回来了”筆趣庫
外人只道他们这些是邪术,可他们的邪术,不会害人,便是刚刚为杨宸种蛊,也只是为了挡住日后杨宸率铁骑将南诏踏为平地。正是因为有这番堪称颠覆山川天地的本事,他才更懂得,天命自有归数,所以对杨宸设下的只是致人丧心病狂的蛊,而非取他性命的蛊,让杨宸自己去选,是生,还是死。
已经做了一辈子巫傩之术的他也知道,人到了无知无识的时候,会忘记很多人,但独独忘不记那些命里最为重要的人。越是往后,分量越重,所以刚刚出现在杨宸眼前三个女子,除了从未见过的赵欢,月依竟然能在杨宸的心里到仅次于宇文雪的分量。让他也有些始料不及,疑心起了二十年前就注定的孽缘,对南诏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多年的自负让他不愿承认当初是自己会错了神谕,害死了月依的母亲。
“事已至此,我不会错的,把他,送出去吧,山下有人要取月依性命,让她带着他,逃命去”
“阿爹,这样告诉郡主,不是漏了天机?阿爹今日的身子骨,吃不起一劫了”
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摇了摇头:“楚王和月依,我必有一人是算错的,这生死,让他们自己去选吧”
“是”
回响在洞中的咒术之声不绝,去疾已经自己赤裸着上身站了起来,两眼充满了血色,像是在等待着谁来一般。在他身边吟唱的人一拥而上,用猩红的牛血在他的身上画出了咒术,去疾开始喃喃自语:“殿下!我想给小桃赎了奴籍,我要娶她!我要娶她!”
......
“接着浇!”
一桶清凉的山中溪水被浇在了杨宸的身上,杨宸被五花大绑在树上仍是没有醒来,随着月依的一声令下,又一桶水泼了过去。
楚藩是侍卫们今日也被“中邪”的楚王殿下吓了一个不清,从林间抬出来后不久,刚刚醒来就嚷着非要和太平郡主打上一架,还真的将长雷剑拔了出来,两人交手时,众人也看清楚,太平郡主没有缠斗的心思,反倒是楚王招招奔着要害而去。
要不是月依,只怕此刻的杨宸已经取了几人性命,所以当月依这样对杨宸时,他们也没有出手,只是纷纷背过身去,不敢直视。
“咳咳咳!”杨宸一连咳嗽了几声,脸上水滴未曾散尽,半死不活地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树上,浑身湿透,月依更是趾高气扬的站在自己身前,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敢这么对本王?松开!”
月依没有理会杨宸,只当他是又发狂了,继续吩咐道:“只是醒了,还没醒透,再浇一次”
“月依!我和你没完,谁浇一个试试,看本王不砍了他脑袋喂狗!”
几个南诏的随从被杨宸这番气势给唬住,哆嗦着愣在了当场,月依听完,自己接过了水桶,一桶直接朝杨宸浇了过去。
“楚王殿下?这是南诏,不是大宁,你砍我一个试试?”
今日打斗中被杨宸扇了一巴掌的月依心里正是余怒未消,而乌蒙山下,杀机隐现,尊婆没有告诉月依山下有杀机,人们总是为了自己心里以为重要的事而做着自以为不算错的选择,或许,这也是天命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