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鹄有些感伤,在他们还小的时候,月牙寨的人可比如今要多得多,每十日一次的大集更是让他会觉着天底下最大的城池也就是月家的王城了,直到月腾从月赫那里抽了几本书来读,知道了有个地方叫做长安城。ъΙQǐkU.йEτ
“是啊,咱们月家打得越远,先祖的夙愿越近,月牙寨里的人就总会少些,还记得咱们打水东那次,整个月牙寨里,连个精壮儿郎都看不到”
月依仍然觉着有些冷,两手各攥着披风的一角在身前,可还是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夜风,看到瑟瑟发抖的月依,月鹄轻轻的把自己身上象征着首领身份的披风解下,又递给月依。
“挡在前面,风大”
兄妹俩许久没有这么坐在一起,没有这样说话,月鹄记得是月依第一次说想要投军的时候,兄妹俩大吵了一架,好几个月一言不发都是被月腾找个做大哥的劝和方才冰释前嫌。而月依却清楚的记得,是穿着女儿衣装的她在府中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大哥没用,月家日后还得看月鹄开始。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把赢过月鹄视作自己最大的目标,为此开始习武,开始脱下衣裙换上铠甲,开始在军中像个男儿一样的厮杀。可她还是觉着自己没用,遇到的第一仗里,因为害怕,险些死在了彝部的一个将军手中,就连她杀的第一个人,都是月鹄攥着她的手,死死地让她的手抓住那杆枪,捅穿了一个彝部头领的铠甲刺穿身体。但越是如此,她越不服气,直到成为打到阳明城下的月家第一人。
月依还清楚的记得是自己当着众多头领的面说了一个绕开宁关直取阳明城的计策才得到了这个机会,可是后来月腾却说是月鹄在自己的父王面前求了很久的情,给了月依这个绕开宁关抢得头功的机会,而自己带着三万人马在宁关转战,方才替月依赢得了出其不意和全身而退的机会。
“鼓声停了”
“嗯”
兄妹俩此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月鹄却忽然指着王府对面那座山说道:“你看,有人拿着灯出来了,那头也有”
月依也一样有些惊奇,对于月牙寨的百姓来说,那灯油和蜡烛是极其珍贵的东西,虽然按着月部的规矩,的确有点灯为亡灵照亮来世之路的说法,可是也应该是王府自己点灯。不知是谁起的头,月牙寨的百姓越来越多的人拿出了灯,偕老带幼,哭着就往王府走来。
英雄的死去总会带上几分悲凉的神采,这个本该在一统南诏之后领着十二部百姓有一番惊天动地作为的诏王溘然而逝,总归是带了些悲情的色彩,也留给了百姓所有人一个扼腕叹息的原因。月牙寨的百姓很久没有看到自家的王爷领军征伐凯旋之后的英姿勃发,很久没有听到月牙寨正中的这座山上有关大王的消息传出来。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举动,本来应该在全城戒严的士卒披甲持剑沿着道路两旁站着,他们能认出手持那盏灯或者烛火的人中有自己府父母妻儿,一时间无人出手阻拦。越来越多的人走进了这支走向王府的“大军”,富贵人家拿出了火把,寻常人家带着灯油烛火,或垂垂老矣,或正是盛年,或不过总角。
可是所有人都出奇的一致,人人脸上都带着眼泪,偌大的月家王府顷刻间为一片哭声所包围,那些面向百姓守卫王府的侍卫看着此情此景也不禁潸然泪下。总是说不出的理由,让他们对这位定海神针一般的诏王有说不清的依恋,只要是他的命令,就会有不计其数的月部儿郎前赴后继跟着他东出,南下,西讨,北上,去建立功勋,越来越多的月部人家开始有了奴隶,逢年过节还会得些赏赐,不用再担心自己的财货被强盗所掠,不用再担心在水东受辱,在水西难行。
月腾匆匆停止了刚刚开始的议事,出于新王的责任,他觉着自己有必要走出王府向自己的子民给出一个交代。
而月依和月鹄只是看着一只只在寨子各处小道中游走的百姓犹如一条条火龙那般,向王府而来,听见了哭声的月依也没有忍住泪水,她记不清这是过去的几日里,她第几次落下的眼泪。
月鹄很想劝慰,可心头犹如巨石一般的感受让他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只得作罢,故作坚定的将手伸到右眼旁,轻轻带过多年来南诏第一勇士的眼泪。
“依儿,按照遗命,等大哥继位,就该迁到洱河边的新王城去了,到时候剩我一个人留在月牙寨里”
“二哥”
“你说,今日要是你不回来,我还能活么?”
“二哥!”月依自然知道月鹄在想什么,带着哭腔质问道:“二哥在说什么?”
“今日我收到一纸密信,说大王要杀我,让我赶紧逃出去,我不信,可是等我走进来,我就知道,咱们月家真的有要我命的伏兵”
月依伸出右手扯了扯月鹄的衣角,哭着说:“不会的,父王说二哥是最像他的,不会这么对二哥”听着月依的一边啜泣一边解释的声音,月鹄抬起头看着王府外面的灯火,若有所思。
“父王让你们出去,就和我说了,南诏不能没有大哥,月家不能没有二哥,二哥不能反大哥,答应我,咱们月家不能手足相残好不好?”筆趣庫
“大王真是这么说的?”
月依点了点头,月鹄的神色才稍稍缓和,接着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说过,大哥是我月鹄一辈子要护着的大哥,你是我月鹄一辈子要护着的妹妹,只要我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我会守在月牙寨里,看看他木波敢不敢为父报仇,看看大宁是不是真的以为咱们会月家会像多家那样离心离德好趁人之危”
说话间,月依没有再抬头看着自己的二哥,她自然会明白此刻月鹄的无奈与不甘,可也真的相信,那张王位,不会让他们兄妹三人真的走到你死我活的境遇。
这一夜的凉都城注定无眠,南诏王府之外的万民灯,月家后宅换上了月部大头领衣物的老诏王,月家阁楼瓦片上的月依和月鹄,都在静静等着明日,似乎在这样一个月色出奇明亮的夜晚里,人心各异的他们,全无睡意。
而此刻在月牙寨里一处荒草萋萋的门庭里面,一个鬓发花白的月部老者拄着自己手中的拐杖在摸索着什么,等到自己的孙女跑出来的时候,他才急着问道:
“阿因,出什么事了?”htTΡδWwW.ЪǐQiKǔ.йēT
“阿爷,不知道,外面好多人,都往王府去了”
“咱们是不是又在打仗,不是被别人围了城吧?去,把我的刀取来,我要去城门前瞧瞧”
“阿爷,没打仗,仗早都打完了,咱们如今都叫南诏,不叫月牙寨了”
年纪十五六岁的孙女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对自己有些老糊涂的阿爷向来也不会计较什么,可是今夜的老头子分明听到了鼓声,倔强着说道:
“不可能,我听到了鼓声,这是战鼓的声音,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阿爷!你别急,我去给你问问”
名唤阿因的南诏女子跑到院外问清了原因,震惊之余也就着急跑到自己阿爷身边匆匆说道:“阿爷,说是鼓声是从王府传过来的,大王死了”
拐杖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因为十余年前一次征战里失去了双眼的南诏老卒也就立时瘫倒在地,接着便是捶胸顿足不能自已。
他虽然看不见,可也记得很多年前那个背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后来军医诊治时亲口告诉他:
“老哥好福气,是凉头领给你死人堆里背出来的”
后面很多年,双目失明的他逢年过节总会收到一些东西,或是酒肉,或是银钱,或是衣物。送东西上门的军户也总会说:
“大王说了,咱们月部能得今日的境遇,全是仰仗诸位前辈,这些是送给诸位前辈的礼,虽然少,但这是大王的心意”
月牙寨里像他这样或死或残的老人很多,无一例外,都在和这位双目失明的老卒一样,似感天塌地陷。
当第二日的熙和的阳光重新照拂在凉都城内外,月腾作为如今南诏当家人的第一份命令也就应时发向十二部,所有在外的月部头领必须回凉都奔丧接受新的差遣,也遣人去知会羌部,廓部,隔了绵延雪山的近邻云单家,自然也包括大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