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里,只是稍稍打扮便未负倾国之名半分的宇文雪上着一袭莹白色蝶纹云雁细锦衣,下配以月白色蝶戏水仙裙衫。头上的洒金珠蕊海棠绢花和耳边的红珊瑚牡丹步摇无不透着这位此刻正在紫檀木美人榻,单手托在青玉抱香枕闭目假寐的楚王妃乃定南第一等尊贵女子的身份。
飞羽堂重楼之上,青花底琉璃花樽和珐琅彩婴戏双连瓶就如此静静的放在放在一旁,如此绝世珍宝此刻在这位绝美的王妃身边显得是那么的不起眼,青鹤瓷九转顶炉所发散出来的安神紫烟为此楼的静意多添了几许香气。
“娘娘!”
韩芳一把老骨头,带着这几日逐渐熟络起来的小婵还有自己的义子李平安急匆匆的跑来,在楼下大喊着。
恭敬的站在屋内侍候宇文雪的几位婢女微微抬头之时,正巧看见了王妃眉如春柳,眼似秋波的初醒之态。
因为定南多雨潮湿,基本都在飞羽堂重楼上读书写字的宇文雪,端坐起来,从做上楚王妃之后,她已经慢慢改掉了早些年宇文云派皇宫中教养嬷嬷都不曾让她改掉的那个习惯——长夜读,时常睡到午时方才起身。
宇文家里的长辈只有宇文杰一人,上朝之时天色都不过微微亮,出宫也时常多是暮色将近,所以本就因为宇文莽不喜儒生而没有晨昏定省这个规矩的宇文府里,这道算不得一件太过出格无礼的事。
“奴婢参见娘娘”三人以韩芳为首,人人都是面带喜色的行礼让宇文雪有些不解。
“可是府里有何事?”宇文雪问道。
“启禀娘娘,是殿下的家书”韩芳手里攥着从理关百里加急送到阳明城的杨宸亲书,与之一同送到的,还有李朝给阳明城军前衙门送来的军报。
不慌不忙的起身接过韩芳半拘着身子双手奉上的杨宸亲笔,刚刚还在香榻上端坐的宇文雪背着众人走到了玄青色香木案前,头也不曾回过,轻声道:
“我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三人自然明白这位不知写了多少封家书却一封未发去边关的王妃娘娘定然是强掩着自己心里的欢喜,不想露于众人。便一齐回话:
“奴婢告退!”还顺带将此处侍候宇文雪的几名婢女一并带离了此处。筆趣庫
纤纤玉手拆开了这封百里加急的杨宸亲书,向来处事冷静宇文雪手略微有些迟疑,还微微的颤抖着,心里更是一阵止不住的激动。
“......谨凭黄耳之传,伫望白云之信,谨伸数字,用写寸诚聊寄八行之书,代申千里之契。如遇回鳞,希垂金玉。定南穷恶,阳明多雨,幸乞珍重。军务甚繁,又处刀兵之地,落笔难问心中惦念之万一,海天在望,不尽依依.....”
对这样一位刚刚大婚,正值新婚燕尔就只能行旅数千里从大宁繁华的帝都长安来到此多雨穷恶之地,未隔几日夫君又领军巡边,将偌大的王府交于与她,千头万绪一一理清的楚王妃,此刻这封楚王亲书像是一株药草,治其心疾。
何尝不想把这数十封自己的亲笔发去边地,却又担心自己用军情奏报的百里加急送去几封家书,多为旁人暗中议论指责,也惹得自己夫君在边地心思难安。
读完一纸字里行间都露着关怀想念的亲笔,心里本是一阵酸楚,又被下一封杨宸亲笔的忽而一转给逗笑了来。
第二张纸上,杨宸落笔故作臣属之态,甚至还多有谬赞“媚主”之言,要宇文雪从府中挑一车上好酒派人送到理关赠予李飞将军,却又说一字缘由,还要宇文雪从府里挑些礼物送到海州刺史府自己师傅徐知余那里....
总之,为了逗自己王妃开心,顺便找人家又出银子,又帮自己办事,楚王殿下生生的用笔去把自己扮做了一位那些百姓家里惧内的郎君。筆趣庫
宇文雪破涕为笑,可也忧心了起来,杨宸未言一字自己如今是否平安,身处何地,刀兵之地四个字在那凶险的边关可算不得是一个好的处境。为宇文雪带来答案的此时也正在赶来的路上,并非自理关来,而是刚刚在军前衙门里收到了军报的林海。
当杨宸瞒着他为他接来了妻儿,还背着在巡边之前将那些手下的刺头一个个找到王府问话,赏的赏,罚的罚,不惜冒着藩王不得与封地统军主将往来过甚的律例。俨然让他在旁人口中成为了楚王的亲近之人。
那些因为杨宸早晚会按朝廷之命,将自己的楚王卫军从长雷一营扩建知三营的步营统领皆有所求于杨宸,也自然而然的会卖给林海一个面子,让他如今做事容易许多。除了杨宸,因为杨宸的拜访,身在城外的萧纲甚至还亲自回城不见当初那些属下,独独拜访了这位如今在城南有自己一处小院的主将林海。更是将原本上下的不睦的军前衙门给重新立了起来。
作为唯一的一位不愿自己妻儿住在军前衙门里的主将,林海此刻纵马往楚王府一路疾行,为的便是让王妃将楚王殿下劝回来。
李朝在军报中所言的:“殿下将率军出关,深入羌部,或将至东羌城外....”这件事落到林海这里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讯息。一来,藩王无诏不得离封地,领军出关如今更是大忌,当初出拉雅山是反击,可如今出理关而至羌部东羌城则是没有向朝廷和兵部解释的缘由。
二来,深入羌部数百里,粮草如何,羌人如何,南诏伙同合击如何,在林海这里一纸军报都未曾明言,此乃兵者大忌,他想破脑袋都没猜到,杨宸巡边先前每日一回的明言位置情形的军报断了三日竟然是这般缘故。
身披铠甲,林海刚刚下马就在王府门前被侍卫所拦住。
“我有要事求见娘娘,涉殿下安危,还请替我通报一声!”筆趣庫
看到这位阳明城品阶最高将军神色如此慌张,侍卫也不敢拦,急忙跑入府中通报,原本还面色露喜的李平安在听闻杨宸安危有变之后,神色猛地就慌乱了起来,全然没有其义父韩芳那般平静。这位可是当初守着王府,闻听楚王杨泰在长安作乱,已经被废了王爵,囚于幽巷的人。
告知宇文雪后,韩芳随宇文雪匆匆赶来前院,另一边李平安将林海引到前院忠信堂里也是惴惴不安,唯恐林海说出那些他最不愿听到的话。
“末将参见王妃娘娘”林海礼数还未心安。
因为快步走来,耳边步摇都还摇晃不止的于宇文雪便匆匆问道:
“林将军,到底是何事涉及殿下安危?”
“殿下已经领长雷营出关往东羌城去了,东羌城乃羌部王城,距理关和廓关皆有数百里,此时情形不明,羌部虽适逢木增率军惨败,身死亡山,可羌人人人悍不畏死,东羌城里仍有可战之人数万。末将害怕殿下如今趁羌人新败而深入羌部,恐有祸事,末将来此特请娘娘去信一封,劝殿下止兵,免得朝廷责难,羌人害了殿下”
因为杨宸三日都不曾再发军报往阳明城,而李朝又未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便当初跟着杨宸携木增棺椁往羌部北关而去。所以在林海这里,杨宸领兵出关是因为羌人新败,想和羌人战上一场的缘故。
“殿下不会行刺贸然之举,定然是有缘故的,理关的军报,可否让我看一眼?”
在宇文雪心里,杨宸虽然喜欢冒险,但断然不是此等贸然行事之人,即使贸然行事,也不可能将长雷营这支定南卫最精的一万骑军带到那般极险之地。
接过林海手里的军报,宇文雪并未读出个所以然来,除了杨宸要领军去羌部之外,只是说起了亡山的战事,南诏全胜,羌人惨败,月鹄领军班师,楚王领军东去。
“去理关要多久?”
“探马快些,两三日便能到”
“来不及了”宇文雪刚刚面露难色,两三日之后,就算她的亲书送到,也多是无济于事。微微顿首,眉目里似乎闪过了一些灵光:
“我相信殿下不会如此贸然行事,还请将军即刻派人去理关,问清缘由,若真是殿下莽撞,致使兵败,朝廷责难,我和殿下一并受之便是”
嘴里说着不信,可在如今理关风雨兼程往阳明城送来最新军报之前,宇文雪一刻都未曾再得好眠。
世间幸事,不过如此,有人相信,有人惦念,无论路远马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