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快马,出皇城一路往南,终于在那大业桥旁,望见了大雷音寺的寺墙。
佛门讲众生皆可离苦得乐,却最是看人高低。头次瞧见长安城里庙会的去疾被大业桥下的人山人海给吓到了。战场之上,两军厮杀都不会挤成这个样子。否则像洪海那种使用大锤做兵器的武将一锤下去,说不定就能让十几个人人头破血流。
“去偏门,报咱们王府的名字个那引客僧,只见无藏,其余主持大僧,一概不见”
吩咐完身后那个面生的侍卫,杨宸下马,和去疾还有贴在身边的几个侍卫一道牵马而行。
这番行程,从来就没想过要瞒什么人,所以如今这侍卫里,楚王府和公里配的各占半数。
未走几步,在人声喧闹中,杨宸听出了一些不同,应声望去:月依正穿着那自己买的貂求,披风,和那身衣裙在月赫身边一同游这庙会。
“叔父,这糖人还挺好玩的”
“哈哈哈,我怎么瞧着这糖人像是个穿着铠甲的男子”
“叔父!”
经过月赫的几番劝说,月依暂且放下了北返之事的隔阂,这两日已经陪着月赫将这长安城走了七七八八。m.bīQikμ.ИěΤ
杨宸此时穿了便衣就隔着数人,在两人身后,没有知声。
不知为何,月依手拿着糖人,前一刻的那番笑颜在转身看到熟人之时就立刻沉了下来。
一个这几年拿惯了刀剑的少女,今日耐心的做了数次,方才画出了一个觉得有些满意的糖人。如今,连一口都还没舍得吃。
再见之时,只有相看又两两无言,月赫还是张望着这大宁都城庙会的盛况,心里想淘些古玩字画,为了等月依画个糖人已经按耐多时。
杨宸指了指那个糖人,笑了起来,本来是在夸月依做得精妙,根本没猜出那个糖人画的是穿着铠甲的自己。
而月依没有回应,人群开始攒动,月赫也将月依拉着往那古玩字而去,并未动过一步的两人,就在人群当中越隔越远,一语未说。而杨宸不是没有生过穿过人群去寒暄两句的念头,只是身后一句:“殿下,大雷音寺往这边”,还有隔在两人之间越来越多的百姓,以及月依被拉着越来越远的距离。
只得作罢,挤出人群,走到偏门,才发觉,比起这门外的喧闹,庙里面的热闹有过之而无不及。
年关将近,来庙里给佛祖求愿的百姓也便越多,好像在百姓眼里,佛祖也要过年一般,这般吉日,不来孝敬佛祖,明年便会遭受厄运那般。
因为出示了楚王府的腰牌,表明了来意,大雷音寺即使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还是让十几个僧人来给杨宸牵马和引路。
绕开紫烟缭绕,人声鼎沸,往那后寺走去。
帆儿原本守在门外,瞧着杨宸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走来,急忙跑进来给纳兰瑜知信,一同潜匿在这大雷音寺的暗哨纷纷走到了这纳兰瑜所在的院子周围。
杨复远是纳兰瑜早有预会来求他北上为幕僚,可纳兰瑜却猜不到杨宸会知晓自己自己在这大雷音寺里。
这便要怪世事巧妙,当初刚入长安,因为讲得上是长安城里少有的大乘佛法,被姜筠儿给唤进东宫诵了经书。
原本不喜佛事的杨智却恰巧问及了诵经之人,知道无藏是大雷音寺的客僧,从南疆定南卫名刹净梵山弘业寺而来。
而杨宸又因为杨泰之事,直接同杨智坦白了见过纳兰瑜的事,这才知晓了这无藏躲在这大雷音寺中。如今还遵杨智之命,来会会这个如今在兄弟两人眼中仍是忠主可为名臣的纳兰瑜。
“锦衣卫没来便没事,你且躲开,行刺之事,他或许记得你了”
“是”
一僧人首先瞧了屋门:“无藏师叔,楚王殿下找您问经”
“进”
去疾推开了门,寸步不离,其余诸多侍卫则一并守在了门外。
因为互相知道了底细,也没有那么多藏着掖着的过场。
“贫僧无藏,参见楚王殿下”纳兰瑜起身双手合十,给杨宸行了一礼。
“大师请起,今日小王来此,是奉太子殿下之命,问经而来”
杨宸直接走过纳兰瑜,坐到了那桌子的一旁。直接表明了自己已经同太子坦白了那日在净梵山的事。
“问经?殿下是在找贫僧打趣?”
如今无藏便是纳兰瑜的事,偌大的长安城里一众皇朝勋贵只有杨智和杨宸兄弟两人知晓,杨宸今日来了,无藏在大雷音寺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了。先后被喊到东宫诵经,四个藩王已经有两个来见过此人,就是想留,大雷音寺也不会由着一个南地来的无字辈年轻僧人抢了自家主持弟子的风采。
“大师,小王确是有事心里困惑,想请大师一解”杨宸看到了纳兰瑜望着去疾的神色,便挥手让去疾和随行侍卫出门候在外头。
随即又同纳兰瑜转过的身子,走到奉有佛像的里屋,相对盘腿而坐。
“不知殿下,有何惑?不妨说上看看,贫僧定然知无不言”
左手行礼,右手奉珠的纳兰瑜动作这般熟练,又是满身禅气,得道高僧一般的身姿的确很难让人想到五年以前是个文弱的谋士,不苟言笑。
杨宸见此,也就开门见山问了三句:ъΙQǐkU.йEτ
“小王自净梵山一别,总觉得夏日南诏破关而入兵锋直抵阳明城的事,有些蹊跷,萧纲老将军可是与大师同谋?”
“非也,萧纲与臣,自殿下在横岭关孤身赴京,已经有五年不曾来往,如何与臣同谋?萧将军的确是故意让南诏破关,其一,是定南五年不修兵事,早已废弛,此为国而谋,非与臣谋;其二,朝廷为此让殿下仓促就藩则是出乎萧将军的预料,否则就他那老狐狸,粮草运不走,深入境内的南诏那个小姑娘多半也得在殿下的王府里走不掉了”
“大师的之意,反倒是小王误了笑将军的谋划?”杨宸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不然呢?早年楚王殿下的第一智将,会让一个黄毛丫头压在城里?”纳兰瑜的反问,反倒是让杨宸无言可对,原以为驱敌南诏,算是自己头次领军,还勉强凑合,结果是别人做好的嫁衣自己接得还不好。
“不过殿下不必挂怀,贫僧没猜错,殿下入京之后,兵部让萧将军解甲归田的诏书就该下去了,如今的这位陛下,帝王心术,早已炉火纯青,要勋贵拥立,可以废了楚王,广赐恩田;要江南清流文治,就用新政北上,打压勋贵;独留萧纲按着我等乱党不做乱,如今殿下就藩,以为诸事可成,那也到了用之则弃的境地,帝王手段,自古皆然”
“大师,大逆之言,可不兴乱说!”杨宸急了,想喝止。
纳兰瑜却是不以为意:“无妨的,只要殿下不呈奏御前,陛下便听不到,贫僧猜来,殿下也没那个胆子去呈奏御前。殿下,还想问什么?”
又是被话给噎住,杨宸十八的年纪,碰上纳兰瑜,萧纲这种狐狸,除了认栽别无他法。
“大师以为,国朝北伐,可在明年?”
纳兰瑜听闻,哈哈一笑:“殿下这是在测贫僧对朝中事知多少?好猜猜朝中是不是还有楚王旧党是否?殿下何必明知故问?一百万两银子就是给殿下整军备战,克复南疆的,声东击西,攘外安内之策而已,陛下生来谨慎,除了殿下的南疆,东海上的前朝余孽,也必然没两个日子了,咱大宁的陛下,除了三年前仓促北伐,一生都无过错,才是贫僧最佩服。”m.bīQikμ.ИěΤ
被拆穿的杨宸对纳兰瑜之言不置可否,一时犯错不难,一辈子没过错,才是真正难得。
“一百万两,连这,大师都知道了?”
纳兰瑜只是饮茶不语,就让杨宸自己去找找,想来查到哪家,就算哪家倒霉。见纳兰瑜饮茶不语,杨宸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大师以为,小王遇刺的事,最有可能是谁所为,又对谁最有利?”
纳兰瑜随即闭目,轻声道来:
“正是贫僧所为”
好似刺杀国朝亲王,这永文五年最大的案子,在他眼里就是如这眼前茶一般,随时可举起,随时可放下,咽下也好,吐出也罢,就分毫之际。
“你!”
杨宸刚想起身,帆儿就已经从里屋不知何处角落走出,这以一杀十的刺客,把自己逼到林里落到陷阱里险些冻死的刺客,杨宸又怎么可能忘记。
“殿下生死,贫僧不在乎,只不过要让这百姓记得还有个楚王罢了,百姓如今口里盛传的楚王身死一事,也是贫僧所为,净梵山下,殿下为了那个位置,不敢舍命同贫僧玉石俱焚,那便该想到,同我纳兰瑜共事,便由不得自己”
随即闭眼,接着下了逐客令:“今日贫僧多说了些,问一答十了,只希望殿下能记得,这天底下,纳兰瑜死了,只有个无藏了”
见着女刺客也在,讨不到什么好处,多在此处待会,指不定这纳兰瑜又憋了什么坏点子,便顺着逐客令,还骂了句:
“疯子!”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