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卫藩王里独一号还在封地的楚王杨泰也天色刚刚见亮之际便起身换了铠甲,二十余日从阳明城到长安,数千里之遥,纵是一路骑行,可在冬日时节,时间还是紧了些。如今已然是片刻不能不能耽搁了。
青晓拖着病体,在昨夜里回了杨宸在冬名院里留宿之后,她不愿让杨宸拖着一身疲累再行赶路,纵然是有李时珍的告诫,可血气方刚的楚王殿下,每每卧于一侧,手脚是极为不乖的,常至深夜才会困乏睡去。
去疾点好了王府侍卫,皆是精骑已在府外候着。连战马都选了马力上佳的坐骑,按着杨宸这性子,估摸着是一路向北直至长安,不会在半途停留的。
月依听着动静,自然也是早早醒来,昨夜入城,未来得及购置杨宸所言的冬衣,依旧穿着这一身轻甲。
楚王回京,便是这王府今日天大的事,从管事韩芳,到如今的寻常仆役李平安,人人都是忙着给王府北返之护卫备好所需之物。
随青晓一同用过早膳,便一同出了后院,到了王府门前。楚王府的大匾下,站满了王府送行之人。
去疾和月依早已经上马候着杨宸了,一行队伍数百骑,皆披甲而立,长剑、强弩,劲弓,皆放于马上显着王府侍卫该有的威仪。
在杨宸望着青晓,对方只是凝望之,便说了一句:“且安心养好身子,等本王回来”
杨宸刚刚转身,青晓就跪在王府门前,提声言道:“奴婢恭送殿下返京!”
身后王府一干人,皆是跪地大呼:“恭送殿下返京!”
翻身跃上乌骓马,杨岑也是穿着这身新造的蟒甲,腰间挎着长雷剑。
“出发”没有回头让她们起身,也没有过多的言语,道别一事,有那一双眼就够了。
数百骑在冬日初晨之际,过明南河,出阳明城北门而去。离了阳明城北门不过百里,便算是出了整个阳明城而到了古播州的地界。
冈峦起伏,杂树丛生,从马上远望,满山的荒芜之间偶尔还藏着一两处半人高的泥墙。也有竹林,靠近山脚。
大宁不像大奉,不设土司以制异族,改土司部落为郡县,此地原有之民怀有异志、忠于故主土司的之民早已杀绝。如今的各夷,在大宁立国三十年的承平之下,已是衣食住行皆与宁人无异。
也渐渐有了读书种子,参科举,求仕途。三十年为一世,那这一世之夷人自然是记不起从前的血脉,皆以大宁之民自居。
可虽是如此,这匪患聚首之地的荒郊野岭,人烟稀少,数十里不过一两村落皆是常事。
尚书省知事王太岳的新政之下,对开垦荒田之民许以三年不上赋税、朝廷给农具、划新田、予牛羊。除北地世家勋贵封地之外的大宁天下各道皆是如火如荼推行新政。
为大宁新增耕田数十万顷,生民百万,自永文二年至今,恰好五年,所以长安才有了新政北上之言。
可在这定南卫与渝州城之间的数百里,乱匪聚首,百姓大多居在播州以北,比起朝廷的允诺,百姓还是分得清身家性命才是要务,若真去播州以南、阳明城以北的荒山野岭间去开垦新田。
辛苦一年,可被山匪劫掠,可就白去了一年的光景,这对百姓小民而言,没了一年光景就是满门饿死的事。所以宁愿去做大户的佃户,都不愿来此有自己的田土。
“殿下,怎么离了咱们定南卫,如此荒芜啊?”去疾在杨宸身后,有些疑惑。
都说长安好,都说定南卫是边塞贫苦之地,越往北,越繁庶,可今日出了阳明城向北数百里,直道上商旅全无,两侧连村落都极少见到。去疾便有了此问。
“因为有山匪啊,百姓们怕”杨宸应道。
“那官府怎么不剿呢?”
杨宸是知道的缘由的,大户是不愿剿匪的,肃清了匪患,手下的佃户都跑播州南面去开垦荒田了,对那些田庄大户可是不小的损失。官府不愿剿匪,一来与大户定然是牵涉过甚,二来是播州虽是州名,可那是前朝的旧事了,在大宁治小不过是渝州所辖的一郡。ωωw.Bǐqυgétν
守军不过数千,何况有定南卫挡在南面,多年未经战事,舍了自己的太平日子不过去和烧杀抢掠的山匪去拼命,心中自然得掂量几分。
三者,若匪患既平,如同定南卫肃清了净梵山匪患后,自湖湘之地往阳明城的商旅便多了起来。他渝州想借着长河自重,平添些江南的热闹味道,便再也没了机会。
至于百姓,无非是一句“恶名我来担,再苦一苦百姓罢了”
可杨宸知晓缘由,却没有说实话,和一个身在边地,心思单纯、连撒谎都要耳红的“**”讲这么多他是不能明白的。
只是诺诺的说了一句:“本王也弄不懂这些读着圣贤书的百姓父母官”
答非所问,却又好像说尽了一切。
一路北上一同跟在杨宸身后的月依也没有多问一句:“既然是楚王,那你干嘛不出兵北上替着播州百姓杀了这些山匪?”
她自然不懂,为什么若杨宸真如她所困惑的出兵北上,哪怕只是千骑,无诏面北就是谋逆的大罪,为何这皇帝要这么提防着自己的儿子。
风到了午后,便慢慢大了起来,握着缰绳的双手都有些冻僵的感受,可杨宸没有让一行人停下,按着自己的心意,一日至播州,再一日到渝州过长河是一刻都不能耽误的。
他虽然不知自己的三位皇兄都先于自己在这一两日间便可同至长安,但回家的心思,也不低多少。短短数月,在定南卫坐稳这楚王王座的杨宸可谓锋芒毕露,毫无收敛,赵祁虽然下棋时要他收敛些,免得遭了灾祸。
可事都做了,一月之内去装也装不出些啥,便有了在丽关为了向边军昭其恩威,出王府私棉于边军,又领着骑军再出拉雅山的,杀了千余骑迪庆寺僧军的举动。
可当军报传到朝廷,今日的朝堂上,言官便有了:“楚王巡边,却以王驾率千骑出拉雅山,寻衅藏司、再起争端,坏了我大宁与藏司大局,朝廷当明诏喝止!以免殿下,多兴兵事,累及三军,祸及百姓!”之言,弹劾杨宸。
至于是不是那藏司雪夜寇关,屠戮大宁骑卒,言官们瞧不到,藏司的弯刀,也没有架到这些出自江南富庶之地多为贵家公子的朝廷新贵头上。
连赶了一日的路,向北行四百里,天色已是全暗,城门皆闭之时,杨宸一行才到了播州城下。
守将无兵部文书,不敢开城门放百骑入城,而播州郡守也不知杨宸怎么就一日便到了播州城下,收到奏报后慌慌张张的从郡守衙门往城门而来。
离府之时,又派人去叫了那来自江南扬州歌姬入府候着,还多派了些人手去备酒宴。
杨宸被拦在城外,也不曾有所恼怒,奉命行事,无可指责,等着那郡守在城墙回话便是。
“大人,没兵部文书,城门不可开!”
守将拦着从郡守衙门匆忙赶到城门处的郡守孙邈,直言不可。
“混帐!谁让你这么早关了城门!从前不都是戊时才关?今日殿下到我播州,你如此早就关门,拒殿下于城外!是何用意?若殿下一怒,你我有几个脑袋担着!”
除去边地,或者武将世家林立的北地,大宁开国三十年,这南方的武将地位可是比不上文官的,若是武将出自南地,身后与那几大国公之家没什么渊源,便如文臣下人一般。
“大人,兵部有命,天黑便关城门,如今开城门,放殿下入城才是陷殿下于不虞,末将请大人三思!”
如今这穿着一般校尉的武官制甲的守将跪在这孙邈身前,孙邈样丑,生来矮小,其声如鹰,却让这一身胸脯横阔的武将跪地,与开国文官在武将身前要躬身行礼的时节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本官还要你来教我做事?今夜之事,你我不言,谁敢去嚼舌根子!何况真是有人捅了出去,自有本官担着,殿下乃陛下之子,奉诏返京,你让殿下在这寒冬腊月在城外驿站过一夜,到底是何居心!眼里可还有君父之恩!开门!跪迎楚王殿下!”
孙邈尖着叫喊声起,衙门里带来的人,便跑了城门处,将那抵门的巨木,一根一根撤下,守军见主将跪地垂首无所号令也不敢轻动。
时隔五年,播州入夜之后,第二次开了城门。
上一次入夜关了城门又开是广武二十五年,城外有楚王杨泰领着十万大军。
这次开城门,换了守将、郡守,连那城外的楚王都换了一人,不变的,只有这原本静悄悄却被开门之声给破了宁静的播州城。
去疾见门开了,大喊道:“殿下,城门开了!”
杨宸神色平静,他等的只是这郡守在城墙回话,可却违了兵部的明令,再开城门。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播州城内缓缓走出一身材五短却穿着大宁郡守官服的一人。
出城门十步,跪地,提着嗓子“微臣孙邈,参见楚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之人,与城墙卫军,皆跪:“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跪地的孙邈,露了一笑,有些狰狞。北上之路,等着杨宸的,绝不止有这时隔五年再传响播州城墙的千岁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