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晖光听了,连忙把空酒杯放在桌上:“我之前就从鲁尚书口中听说了你,听闻吕进士乃是名门之后,因眼见家道中衰,祖业不振,而父叔一辈又变卖家产,四海为家,才心存悲愤,从此加紧读书,终考上这榜眼的。如今一见,果然气度不凡,真可谓世家子弟之典范!只可叹你这样的事情,如今竟难得一见了。”
吕廷赐不胜惭愧:“在下虽出名门,到底与草民无异,何曾敢自称世家子弟……”
“你看看,怎么就不能说了?”明晖光声音重了下来,严肃地撇了撇嘴,“你吕家的家业是祖宗靠着功勋、德行壮大起来的,常人哪有几个敢攀比?那群新贵倒是好议论人,整日嫌这个贫笑那个穷,夸自己家出了多少大官的。可他们是个什么东西?毫不知诗书礼仪,仗着行商挣出来的大钱,就妄想与我等书香的门第分庭抗礼了!莫要听他们的口舌,你自是堂堂正正的世门子弟!”
吕廷赐拜道:“多谢大人看得起在下。不过我从不觉得门第有什么可讲的,无非是受了这世代的皇恩,要上报国家、下安百姓,身上担的责任大些罢了。”
明晖光点点头:“你有这样的心就很好了。不知可曾将考中的消息带回乡梓?你父叔都知道吗?”
“不瞒大人,”吕廷赐咳了一声,眉头略紧,“在下的父亲已是故去四五年了。那时正是我赴京春试之际,因父亲重病,便舍了这机会回家,之后又专心守孝了三年,可惜没让他看到一个进士。此后我再没回过乡了,对那里的事不太在意,恐怕已有人替我去报喜了。”
“恩延如此大孝,也是该你中,”明晖光一面为他斟酒,一面说,“只是……”这话还没到一半,他便突然收住了口,唉叹一声,就端起满泛酒水的杯子,向他敬起酒来。
“只是什么?”吕廷赐听得蹊跷,哪肯放过方才的话题,止住他伸来的手,问。
明晖光的眼珠向左右转了转,方才与之说道:“只是你这样德才兼备的士子,只轮得在这翰林院里做官。”
吕廷赐一笑:“大人,在下初时做官,能在翰林院里任职,即是荣幸矣,何必求那平步青云?我不急躁。”
“你不懂官场里的险恶啊,”明晖光凑近了,低声说,“现在做官比不得往日,皆是朋党掌权,要职几乎都被人家的心腹拿去,你一个翰林,升迁无门,之后也只好调离京师了。”
“那……”吕廷赐思索了一阵,瞪着一双眼睛,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一口将酒满饮了,“我这一个榜眼,不成了专做文章的了?”
“如果你不愿意,我有一个门路指给你。兵部尚书叶永甲,是如今朝廷里最爱贤的,他若知了你的才情,必竭力相助。缺了某官,就令你补。”
吕廷赐急问:“那位叶大人,可是当年在军中实施新政,大败了虏人的?”
“正是。”
吕廷赐逐渐喜形于色,不禁发出浩叹:“那这可真是一条明路!我明日便去拜访。多谢明参政!”
明晖光应酬毕了这一场大宴,同鲁之贤出来时,看他脸色潮红,已经吃得醉了。他连忙上去搀住他,问他回府还是回衙。鲁之贤的脑子竟还清醒着几分,用那打了卷的舌头回答:“我……我晚上还需去宫里头见皇上呢,把那个叫什么的文书递上去……不能离着太远,不能离着太远……”
“嗯,鲁大人,”明晖光把他的一只胳膊抬上肩膀来,“我看您酒喝得太沉了,有些晕乎,不如先带您到我的刑部里躺一会儿,我给您备醒酒的东西。”
“好,好!”鲁之贤半睁着眼睛,无力地摇着手。
见他答应了,明晖光便开始一言不发,搀着他慢慢地走。鲁之贤只觉得头晕脑胀、天旋地转,看得他前走后走,不一会儿进了一间屋子,正面一堵白墙,一张大床,他二话不说,东倒西歪地奔着那床走来,一翻身上了去,当即打着呼睡了。
吱——
他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忽被耳边的一声开门声吵醒。他猛然睁开眼睛,面前依旧是那堵白墙,可却觉得十分陌生,吓得他酒劲全无,把被子一掀,匆匆忙忙地坐起身。
“鲁尚书,你可是醒酒了?”
叶永甲正和蔡贤卿站在门口,带着笑看着他。
鲁之贤冒了一头的冷汗,直愣愣地坐在床上,“叶兵部……为何让明晖光骗我来此?”
“他何曾骗你过?你是亲自点了头,要来此处先醒醒酒的,”蔡贤卿带着满脸的笑走去,连眉毛都耸起来,“那虽为酒后之言,但他也是出于好心,才把您带到这里。您岂能反怨明参政的不是?”
鲁之贤看他离得近了,双手往后微微一缩:“那二位同僚……有何贵干?”
“既然您都来了,我也就顺便求您一件事,”叶永甲亦说道,“还望勿怪。”
“什么事?”看到他这样温和的态度,鲁之贤随之放松下来,不耐烦地问道。
“这一次新选的进士尚未授官,我看可以让翰林院稍留他们几日。毕竟现在官职空出的缺额不小,必须整顿一番,待这之后,再去依职事给进士一一授官,方为我朝廷用贤之道。不然,尽数派去外地,恐怕朝中人数会捉襟见肘啊。”说到此处,叶永甲特意望了他一眼。
“这不合朝廷的体例,我怎能做?”鲁之贤似有拒绝之意。
“不能凡事都倚仗体例,现在朝廷里有些麻烦,还是当通融通融……”说着,叶永甲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在手里折着,就往鲁之贤手边送。
鲁之贤顿时笑逐颜开,手上轻轻一动,那票子已不见了:“您说得对。此事并非没有道理,我今晚自去给皇上奏明!”
叶永甲听了,说了两句“多谢”,便和蔡贤卿对视了一回,旋即退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