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宋 河堤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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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志在四方的人常把一句话挂在自己的嘴边,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其实那是他们太看得起自己,在真正的灾难来临之时,他们连根毛都算不上,压根无法与天地相搏!

梁川有次去过中原河南新郑出差,在那里看到过花园口水文站上面标注的九六年八月那一场黄河决堤引发的大水的水位线。

那一次梁川久久站在那栋水文大楼前不能移步。

九十四点七三米,这可不是九十四厘米,而是近一百米!

就算你是一条鱼,碰到这么深的水压,肺也给你压炸了!

那不是什么洼地,而是正儿八经的中原大地,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华北平原有多大梁川不知道,他只知道,只要是他看得到的地方就是平地,一座高山也没有,就这样还能淹出一百米,那得多可怕!

差不多再一百年后,北宋南渡乾道二年,温州,也就是永嘉城的一次大水灾,连高山都直接淹没,整个温州被水淹死几万人。。要知道当时一个小县城才多少人,据说这一次的大灾差点让永嘉直接成为历史,虽历千年,那场大水的水位碑至今依旧在。。

水患可不可怕,那是真的非常可怕。

华夏人在这片土地生存多久,就是一部与水搏斗的历史!连华夏的开端也是大禹治水,后来传位给儿子,有了家天下。。

夷州的水患能不治吗,不行!运气不好,可能几十年的努力让水一夜带走都有可能!

这场春雨一结束,又费了几日让居民们复耕之后,梁川就把今年徭役的任务摊派了下去!

许多人都能猜得到,今年要么得下河道去挖河堤,要么就是上工地去垒砖头,哪一样都不是轻松的活!

不过好在这活还能赚工分,现在要么种一点菜,要么种地瓜,再春播已然是来不及了,谁都不想再把宝押到地里,夏天可还没有来呢,万一再来一场大雨,那得亏出血来!

还不如老老实实去赚点工分,来年或许还能挣套砖瓦房呢!

街道上面的告示已经下来了,今年的徭役果然还是上河堤,没办法,谁让这场水这么凶呢,要是不好好修一修,夏天到了只怕更多人遭难!

人只要活着,就逃不过交税和服役,哪里都一样,虽然到了夷州每年梁家许的粮税少了许多,但是他们也清楚,哪有天上白掉下来的肥肉,都是换汤不换药,地里的粮少了,就得从别的地方去要回来,无非就是换个名目罢了!

许多人都连夜准备好了粮食,从商会那里买的竹筐,还别说,筐子的质量非常好,背个五十斤的粮食一点问题都没有。

河堤也并不是非常的远,就在他们凤山毗邻的这条老仙溪的上游开始,一直到下游的河道!不过百十里的地,远的上游才有数百里地,那里是倭军挖山采石的工地。

民夫驮着自己的粮食,气喘吁吁地像头老牛赶到工地,可不仅是几十斤的粮食,还有几十斤重的铺盖,这里面有睡觉的被子,还有干活用的锄镢犁铲,还有自己做饭用的锅瓢。

每一次服役就像当于是一次远征,民夫要准备好接下来几个月需要的生活用品,能带的都让他们一次性给带了回来,中途是没有机会回家的!

这要是白天干活晚上回家,那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得耗在路途当中!

这年头铺盖往地上一摊,就是睡觉的地方,运气好的话还能扒一起干草盖在自己的身上,否则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这就是常态!

远的可以说到商周修鹿台皇宫,秦汉修长城,隋唐修大运河,无数的平凡老百姓为了这些永载史册的巨大工程,把他们姓命永远地留在了那肮脏的河沟与山野之间,他们甚至连死后一块记着他们自己名字的小牌子都没有,就与土一起被埋了。

为什么说是远征,这可能是一场有来无回的战争。

所以徭役一不小心就引发成为了造反,汉高祖就是这样反的。

但是大家到了河堤之上时,所有人脸上并没有悲怆,反而许多人很是享受。。

老汉姓蔡,名字叫什么也不重要了,过几年黄土里一埋,反正也没人管他叫什么了,不过大家都叫他的外号,蔡驼子。他的背就像骆驼的两个驼峰,高高地隆起,见证了他一生的苦难。

蔡驼子原藉哪时谁也不知道,反正自打他记事起,他就一生都在漂泊,好在他漂到临不惑的年纪,碰到了一个哑姑,收留了这个同样差不多境遇的女人,两人反正话都差不多一样多,一天讲不到三个字。两人搭伙过日子,倒也饿肚子的时候少了许多,还生了一男一女,现在也有十来岁,想着说头发都快白了,孩子连个媳妇也讨不上,蔡驼子也不恼,他常常安慰儿子说,每个人的这一生都是注定的,有人生下来就是猪狗,有人天生富贵,什么都是注定的,姻缘也是一样,老天爷要是给他安排有媳妇的话,那只能说是时间还没有到。。

老汉有些奇怪,他并不识字,也是听说夷州这里能吃得上一口饱饭,便不管不顾地拖家带口,漂到了这海外异乡。

初到夷州,他一眼就认定了,自己的决定并没有错!

在大宋老驼子给人当佃定当了几十年,也没攒下钱来置办上几亩薄田给自己百年以后当成福寿地,打粮食的地方都不够,就算死了拉到野地里埋了便是,哪里还有穷讲究。。

一来夷州,家里两个男丁,一下子就从街道办那里登记走了八十亩的地,这八十亩的地,有水田四十多亩,都是肥得一把能拧出油来的上等肥田,还有几十亩的旱地,这些旱地也是宝贝,他看过了,就算不种地瓜,种一点高梁,明年他们一家人都不可能饿着肚子!

这可是八十亩地呀,把他这个瘦老驼子卖了都换不回来这么大片的土地!

老头子在孩儿面前窝囊了半生,终于在临死前硬气了一回,为儿孙选对了一条路!

这一次要服役,每户要出一男丁,他没有让儿子来,自己拖着一筐子的家伙什,自己就来了!

都说梁东家念及情份,不会逼人太甚,小孩儿没有服过役,不知道这水的深浅,还是让老人来吧,他吃的苦也够了,不差这一点!

河堤上陆续有人来,广阔的河堤这时候已经挤了不下一万人,清一色都是男人,还有许多人陆续到来。

因为梁家的律法强行规定分户,许多人自己一个人就是一户,他们没有办法,抛下家中的大小事务,自己也得来!

洪水刚漫过的河堤一片狼籍,不过现在人气越来越多,倒好是某种活动要开场一般,大家的气氛有些火热!

所有人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等到了临灶饭的晌午点,一缕缕的炊烟从河堤上飘了起来,两块石头,上面可以架得住一口铁锅,下面塞几根柴禾,就可以灶出一餐饱肚的可口饭菜。

一般只有饭,菜是奢侈品。

许多人在这之前,饭都吃不饱,吃的是野菜。

这年头野菜可不是什么绿色食品,吃多了是真的让人脸色发绿!

老驼子刚把锅加上去,加了一点水,又下了半升的小米,锅下的火很旺,锅盖被热气顶得不停地往上突突,气泡拱出锅盖,散着阵阵的粮食香味儿!

他乐呵呵地看着远处的其他民夫,想说几句话,却发现大家尚不相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摘了一根草茎子,刁在嘴里,还是看看别人就好!

就在饭食要出锅之时,老驼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眼处一行人赶着牛着,正拉着一车的大铁锅而来。

牛车停下之后,几个开始迅速地搭起一个土灶子,虽然这个灶子比较大,不过也差不多一样简陋!

接着就是一口口的铁锅架了起来,一大桶的白米面往里面倒了下去,加水,上盖,一气呵成!

不多时,炊烟在整个河堤上弥漫!相同的灶点可不是一个,可是两岸遍地开花!

一声清脆的锣声传遍整个河堤:‘弟兄们,开饭啦!’

这声音把蔡驼子给整蒙了!

‘难道。。这河堤上还管饭不成。。!’

老人也顾不上自己的锅里的饭还在烧着,扔下铺盖跟着人群大部队马追了上来!

只见无数的民夫手里就捧着一口口破瓷碗,也不烧饭,排着一字长龙,就等着吃现成的!

每个人都接了一大碗,虽然是糙米饭,不过谁不是喜笑颜开,不用钱能吃到这么一大碗白米饭儿,别说叫他们去修河堤,叫他们去挖山,他们也毫不犹豫!

‘碗呢。。我的碗呢。。嗨,老婆子把老汉的碗给忘喽!’

蔡驼子急得团团转,回来掐了锅下面的火,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碗,虽然是一顿饭,可是错过了就好像割他的肉一样!

不管了,我就用衣服过去接饭,回来将就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