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琰。”
被夏江押着进到莫县的牢狱,林木的眼里,竟然闪烁着诡异的兴奋。
夏琰一眼就察觉出林木的情绪,眉头微蹙。
有什么东西,似乎被他忽略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
随着牢门的上锁,林木人畜无害的脸,瞬间变得邪气十足。
夏琰淡定地瞥了眼站在牢门外的夏江,对方头垂得很低,让人看不出情绪。
藏得真够深啊,夏江。
他收回目光,迎上林木不再掩饰的眼。
那双眼里,终于呈现出了他的本色。
邪恶,阴沉,狠毒,颇得几分他母后秦皇后的真传。
呵,原形毕露。
是开始收网了么。
“阿琰,你现在还能这么镇定,倒是让我颇为佩服。”
像在看一个注定会被撕碎的猎物,林木一步一步靠近夏琰,死死盯住他,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唉,你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我有点儿失望。”
也不知是察觉不到林木逼近时的危险气息,还是刻意忽略,夏琰的身形,稳如泰山。
“阿琰,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算无遗漏?”
这一次,轮到林木捏起夏琰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
“那么,夏江的叛变,可在你的意料之中?”
夏琰眼角余光中,牢门外的身形瞬间僵硬。
他将视线移到那抹身形上,平静开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江握剑的手指关节泛白,根本不敢抬头。
“那个女人允诺了你什么?”
薄唇紧抿,夏江暗暗咬牙,谁也不知道,他克制得有多辛苦。
“你真的想置皇婶于死地?”
得不到回应,只有一室的沉默。
良久,狭小的牢狱里响起闷闷的笑声。
不一会儿,笑声越来越大。
到了最后,变成放肆的狂笑。
林木的**,夏琰虽未曾亲眼见过,也早就有心里准备。
故而,突兀的笑声从林木嘴里发出,他并无丝毫意外。
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林木直起因大笑而躬下的腰,同一时间,黑了脸。
“阿琰,你这么好奇,不如我们来做个游戏。”
他指着门外如同雕塑的夏江,冲夏琰眨了眨眼,“方才你问他的这些问题,你来猜。若是全部猜对了,你便回答我一个问题。若是猜错了,我不会惩罚你。如何?”
如何?
夏琰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抽。
比起疯,林木理所当然稳居首席。
就连他,都甘拜下风!
“如果我说不猜呢?”
“阿琰,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办。”
话刚落,牢门外响起了膝盖重重磕地的声音。
夏江用剑撑在地上,握剑的手很快抖了起来。
一声闷哼难以抑制地从他嘴里破碎而出,紧接着,夏江的嘴角溢出一丝血。
只需一眼,夏琰便看出来,他嘴边的血,是他为了抵御疼痛,咬破口腔而产生的。
他真正的痛苦,来自于他的膝盖。
那里,此刻应该承受着巨大的压迫。
再不阻止,他的一双腿,怕是要废了。
“够了。”
夏琰压下心头的躁动,尽量平心静气地出声。
他不喜欢被人威胁。
从小到大,也很少有人能威胁到他。
“阿琰同意了?那便开始吧。”
林木好像没察觉到夏琰的怒气,语气轻快。
瞥了眼门外的身影,见对方松懈下来,夏琰才抬眸。
“从前皇叔上山求学时,只允了你陪同。只有你清楚白玥与南国皇室的牵扯。后来,白玥入了王府,是你将白玥的行踪透露给了秦皇后。对吗,夏江?”
预料之中,没有得到夏江的回应。
夏琰也不恼,继续道:“但是,你无亲无故,没有人能逼迫你为秦皇后卖命。所以,你不是叛变,而是,一开始就在为秦皇后卖命。你与皇叔结拜,也是提前就设计好的,为了做秦皇后安插在皇叔身边的眼线。”
门外的夏江,没了林木施加的压迫,却没有起身。
夏琰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一片片隔开他的心脏,将这些年的秘密,一一抛了出来。
空气中响起明亮的拍掌声。
三下过后,林木收手,负在身后,啧啧称赞。
“不愧是阿琰,在聪慧这一点上,从未让我失望。”
瞄了一眼门外无言以对的夏江,林木的心情格外好,“恭喜阿琰,猜对了。”
他欢快地打了个响指,“下一个问题。”
想到什么,林木的表情多了抹玩味,“这个问题,有点意思。”
夏琰不屑地“哼”了一声。
有意思么?
这么明显的秘密,有什么意思。
他早就看破。
“你应该明白,什么叫徒劳。有些心思,最好永远埋在心里。”
又是一声闷笑。
“阿琰,干嘛这么绝情。”
林木虽然笑着,眼神却阴沉沉,“每个人都有追求光的权利。”
此话一出,夏琰终于认真审视起面前这个同他一般疯的男子。
光?
在秦皇后的爪牙下,深陷泥潭,却抬头期盼一抹救赎的光?
“空口无凭,你们口口声声说追求光,那你们谁为之付出努力了?”
他凌厉的眸子扫过在场的二人,“嘴上说着追求光,行动上一直死死抑制光的出现,光源都快被灭了!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追光?”
可笑至极!
那抹光,已经熄灭过一次了。
再有一次,她恐将永远陨灭。
“你什么意思?”
林木骤然变了脸,面目狰狞,毫不隐藏眼里的杀意。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夏琰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努力活下来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只告诉过夏琰一人。
所以,夏琰肯定明白,他口中的追光,指的是什么。
“游戏好玩么?阿木?”
夏琰抬手,手指落在林木的发丝间,穿丝而过。
周围的空气骤降,又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常人闻不出,而林木却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阿琰…”
林木的身子渐渐疲软下来,眼神里有了哀求。
“告诉我,阿琰,求你。”
他瘫倒在地上,膝盖落地,呈半跪的姿势。
然而,夏琰的眼神冰冷,丝毫没有怜惜之意。
“别装了。”
只一瞬,林木的眼神恢复清明,哪里还有半点疲软之态!
他缓缓起身,目光逼迫,嘴角挂着一抹邪笑。
“阿琰,你可太让我满意了。”
林木一只手堪堪一抬,夏琰的胸腔便承受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你不是以为我经脉尽损,形同废人吗?”
夏琰忍受着胸腔处的不适感,艰难开口,“一开始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接下来的话,林木替他说了,“但自那日,我将脚踝处的花印给你看过后,你就对我起了疑心,对不对?”
“所以,你迫不得已,加快了计划。”礼尚往来,夏琰也接过林木的话。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的语气。
严格来说,夏琰从来就没有完全信任过林木。
他一直对林木抱有防备。
然而,要想逼秦皇后现身,却非林木不可。
因为,林木身上,有一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秘密。
目前,他知道了。
南国国师,也知道。
“阿琰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到我隐藏了实力。所以,我不得不提前行动。”
说着,林木露出惋惜的神情,“可惜了,答应了莫县令不杀他儿子的。”
他耸了耸肩,下一瞬,换了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没做到。”
那表情,就好像在说,死了就死了。
“不过,莫离的死,阿琰也是满意的吧?”
夏琰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林木笑得开心,“我就知道,阿琰在某些方面,跟我是一样的。”
他满意地砸嘴,“我们是同类人。”
所以,他才没有杀夏琰。
甚至,没有想过要伤害夏琰。
不是因为夏琰是秦皇后的儿子。
不是因为不敢。
他恨透了秦皇后,岂会放过她的至亲?
但夏琰,是不一样的。
“阿琰,说了这么久的废话,我也累了。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当初的那个小男孩,究竟是谁?”
他看了眼夏琰被压迫得隐约变形的胸膛,眼中流露出怜惜,“阿琰也好少受些苦。”
良久,就在林木以为夏琰死都不会回答自己时,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万般无奈。
“我已经告诉你了。”
死一般的沉寂。
在这过分的沉寂中,夏琰胸腔处的压迫感消失。
突然的放松,让他止不住地咳嗦。
正是这几声咳嗽,将林木从呆愣中扯回现实。
他回神的第一反应,便是一把扯起夏琰胸前的衣襟,疯狂嘶吼,“你说谎!”
眼中伪装的柔情不再,只剩了最原始的暴躁。
这是第一次,夏琰看见林木最真实的情绪。
以往,再怎么看似袒露,林木都会在流露的情绪里裹一层或多或少的伪装。
他最里层最真实的情绪,从不叫人看见。
而夏琰自己,面对这样的林木,竟然生出一丝怜悯。
是真的,觉得他可怜。
夏琰明白,真相对林木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也是他第一次,对除了阿婶以外的人,生出慈悲之心。
然而,事实便是事实。
“你既要追根究底,就要有承担真相的勇气。”
“怎么会是她?当初...明明是一个小男孩!”
林木的状态,几乎歇斯底里。
夏琰深吸一口气,抬手指着牢门外的夏江。
“当初皇叔上山求学时,他跟着去了。你问问他,他初见阿婶时,是何模样。”
林木松了夏琰的衣襟,一双眼红得吓人。
他右手保持着半抬的状态,死死盯着夏江,只要在夏江眼里看出说谎的痕迹,他会毫不留情地废掉夏江!
夏江虽不能完全听懂他俩的对话,但能肯定,他们说的是谁。
他痛苦地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有坦荡。
“在山上求学时,初见白姑娘,她一身男装,清爽利落,令人如沐春风。”
“白姑娘?哪个白姑娘?”似是不死心,林木垂死挣扎。
夏江忍不住多看了林木一眼,“自然是,白玥。”
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白玥...白玥!
怎么会是白玥?
怎么可以?
怎么敢?
白玥已经死了!
四年前就被...
“你还有机会弥补。”
夏琰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往事不可追,也不堪回首。
如果还有谁能让林木内心少些煎熬,那便只有晓风。
“哈!”林木爆发出一声尖笑,“你们都在骗我!”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从对着夏琰,转移到对着夏江。
“我问过晓风,她根本就不知道我脚踝处的花为何物!”
“是吗?”
夏琰一双眼,似要看穿林木心底。
“原来是,一朵小红花。”
晓风的声音,在林木脑海里响起。
当初他问夏琰的时候,夏琰也是这么回答他的。
一朵小红花。
可是,夏琰知道他脚踝处的花为何物。
甚至,猜到这朵花的厉害之处。
所以...
“容我提醒你一句,阿婶重生后,记忆残缺。所以,很多事情,你问她,她也没法回答你。但事实便是事实,你可以逃避,却无法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