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怜愤愤道：“老师，我刚才还专门在网站上查了一下，他们筹款目标是十万，现在已经有六万多了，这才发上去半天！”
“这么快？”许秋也惊了一下。
施怜道：“是的，他们跟筹款网站买了流量和推荐位，所以立刻就募集到善款了！”
许秋皱眉道：“我们这边不是还没有签字吗？”
“对呀，他们上传的多是没有盖章和签字的文件，这算是预先筹款，等我们签名下来，重新上传上去，那笔筹款就会打进他们的账户。”
这是许秋没想到的……筹款还有预先付款这种东西？
“老师您看！”
施怜点开手机，找到了捐款界面，果然就是今天抢救的这名新生儿。
“老师，您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筹款这么快了吧？”
许秋默然。
筹款的详情页里，有各种未经签字盖章的病历证明等，最主要的是，还有一张许秋开展抢救时的照片。
并且筹款界面也多次强调，许秋为该患儿的主管医生……
而捐款留言，除了“早日康复”“身体健康”这类常见祝福语外，还有很多提到了同一个字眼。
“这是许医生的病人！”
“许医生的病人都是危重症患者，不过有他在，肯定就没事了，这一百块钱就当是心意，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支持许医生！”
“……”
许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这家人不是完全不懂医学，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竟然还知道利用自己的名气来筹集捐款！
看到这里，许秋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返回了筹款网站的首页。
扫一眼，他就察觉到不少猫腻。
比如滚动推荐的第一位，是一个33周的早产儿，在医院住了三天花了五万块，后续治疗还需要二十万，筹款已经达到了十七万。
没有医学背景的人，或许真的会被这位早产儿的凄惨故事给打动。
然而……33周的早产儿，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存活率极高。
哪怕用上固尔苏，一个早产儿顶多用两支，三天的治疗下来怎么可能用掉五万块？
像今天许秋抢救的这位新生儿，apgar评分最差时已经只剩1，算得上是临床上最极端、最危重的病例了，再往下就是夭折……
哪怕是这一位，一天的抢救下来，总共也才花掉了九千多！
这还是包含了各种检查项目的费用。
实际上开展治疗，第二天花费，可能就几百块。
筹款网站上这位目标二十万的用户，许秋只是扫了一眼，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如果把这名早产儿送来临医，不用许秋出马，随便让妇产科的一位资深主治医生负责，到35周就完全没问题了，这期间，整个住院费用、治疗费用，按照最高规格算，也不会超过六万！
这还是不算医保报销额度的情况下……
施怜盘算着，道：“咱院这个新生儿，有复杂性先天性心脏病，后面还要做个手术，手术费用倒是需要八万块，算下来还真就是十万左右……
“不过，医保报销后，他们实际只要花一万多一点，但却能收到近九万的差价。
“而首页的这个早产儿，我们医院最昂贵的治疗方案，前后都花不过六万块钱，他们却要了二十万。
“哪怕没有医保，他们也能赚十二万！如果是医保最低报销额度，百分之五十比例，他们只需要付三万，他们能自己拿十七万！”
许秋一边听着，一边在筹款网站上搜索自己的名字。
瞬间，下方跳出了一大堆关联的筹款信息。
许秋愣了一下，一一点开。
这才发现，有不少筹款界面都放上了自己的照片，有些病例甚至连图片用的都是一样的……
“难怪……”
看到其中一张图片后，许秋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这是出差回来后，自己在临医开展的第一台手术。
当时是一个危重的糖尿病足病人，双脚已经完全糜烂，身上还有严重的坏疽，实验室指标提示有败血症合并感染性休克。
这种病人，足够下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了。
白云省之内，除了许秋，恐怕没几个人敢说能救回来。
入院后，许秋也不敢耽搁，立刻就开展了抢救，准备间隙找家属谈话。
但家属一直要求许秋先开病危通知书，又掏出手机给病危通知书、诊断结果等拍照……
当时许秋一心抢救病人，没有想太多。
直到此刻，当看到筹款网站上这由自己亲笔签字的病危通知书，还有各种病危证明，许秋沉默了。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告诉家属，这个病治下来要花三十万左右。
但家属听到费用后，表现得很高兴，等手术下台后，许秋找家属时，才发现所有家属都离开了，没有留下一个来照顾病人。
第二天下午，家属就要求出院，说是他们家乡风俗就是必须死在家里，果断地签了所有自负责任的同意书……尽管许秋再三强调有把握保下这个病人，控制住败血症和感染性休克。
如今，看到网站上已经完成的三十万筹款，许秋心里一阵疲倦。
病易治，心难医啊。
……
沉默良久后，许秋道：“联系医务科，让他们和各大筹款网站对接，禁止任何人以我的名义筹集善款。并且请临医官方针对此事撰写文章，尽快发布出去！”
施怜站直身子：“是！”
“另外，还有这一份签字……”
许秋整理好患儿的资料，递给施怜：“还回去，同时跟医院各部门强调，法律允许他们打印的文件，都可以给，但签字、盖章，一个都不行。”
“明白！”
……
施怜走后，许秋靠倒在椅子上，神态有些疲倦。
知网、筹款网站……
疾病的诊疗与手术等，对许秋来说，就像是升级打怪，尽管劳累，却是正反馈。
真正折磨人的，反而是这些琐事。
人性就像是一个深渊，永远不能往深处看。
知网为利，凭借自身对学术界的垄断，坐地起价，由曾经国家扶持的公益性学术网站，变为如今人人喊打的学阀。
而筹款网站，少数虚假的求助者，同样是为利益，收割着珍贵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