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姐姐都失踪了,他这情绪难免就不好。齐光你也是,怎生这时候还非要跟他拌嘴,这不是存心叫他着恼生气嘛?”
郁齐光冤枉,连连叫屈:“……我,我没与他拌嘴,我这不是就打抱不平两句么?”
史霜客无语:“……你从前可没少跟姜大夫争吵,你讲姑娘家好强不妥当,这何尝不是把姜姑娘牵涉其中了。”
“……我不是那意思。”郁齐光挠头,倍感无奈。
“算了,晚些你去跟姜青檀道个歉,事情也就揭过去了。现在我们也赶紧收拾收拾,马上就该启程了。”史霜客推了推他的肩膀。
“哦。”
姜青檀心中烦闷,他走到营帐外,斜着眼睛看柯放。
柯放身板笔挺,无动于衷,手习惯性地往腰间摸,却是摸了个空。
是了,她现在算是俘虏,自是不能再配兵器了。
对于刁难,她也已有了心理准备。
方才那几个柔弱男子的嘀嘀咕咕,她也听了一耳朵,并不以为然。
现在察觉到那个小少年站着旁边瞪着她,她亦是不在意,只冷着脸,面无表情,昂头挺胸地站在那里。
好在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也没想过找她麻烦,只是以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一直盯着他。
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营帐里就传来动静,有人撩起门帘出来了。
是萧疏隐和沈隽意。
两位男子都是样貌俊美隽秀,钟灵毓秀之人,只是各有风格,但两个人同时走出来时,还是具有很大的冲击力。
沈隽意目光都不曾瞥向柯放,越过她就往外走,姜青檀连忙跟了上去。
“姐夫……”
萧疏隐身量很高,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柯放,淡淡道,“想清楚了,后面就得听从本侯的命令行事。”
柯放垂眸:“……是。”
萧疏隐也懒得多言。
日头逐渐攀升,朝霞缓缓消散,郁绿的叶片上,闪烁着五彩光芒的露珠也渐渐化作水汽升腾。
潺潺流动的溪流也不再是金色的丝绦,而是仿似一面明亮的镜子,倒映着湛蓝如宝石般的纯色天空。
队伍在振翅飞翔的鸟儿欢快的歌声里启程了。
来时的队伍还是充满欢声笑语的,此刻不过是少了一人,却是骤然失了许多的乐趣。
整条队伍都显得沉闷了许多。
沈隽意依旧跟史霜客和郁齐光同马车,哪怕姜映梨失踪,他却并没有在外展现过多的情绪,而是靠着车壁,静静地闭目养神。
郁齐光和史霜客对视一眼,虽然沈隽意素来脾性冷淡,但他们总觉得此刻的他是不同以往的。
两人也不敢多言。
郁齐光在车内的小桌上推了推竹筒,小声道:“那个,阿隽,你要不要喝点水?”
沈隽意回神,低头看着清脆的竹筒,慢慢道了声谢,抿了口水。
想了想,郁齐光宽慰道,“那什么,阿隽,你别担心,姜映梨是个有福之人,定然能够化险为夷的。”
他虽跟姜映梨不大对付,但自从去岁收到过那袋年礼和银子后,他这心里其实就一直感念姜映梨的好。
只是他有时候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总爱跟姜映梨杠。
但他心中也明白,姜映梨是个顶好的姑娘,见着沈隽意两人感情日渐甚笃,他亦是深感宽慰的。
所以,他私心里也是不希望姜映梨出事的。
沈隽意扯了扯唇角,低低应了声:“嗯。”
之后的路程,几人都没再说话,车内除了车轱辘声,就是静静翻阅书本的声音。
对比起来,凌家的车队就显得热闹许多。
凌崖迟撩起车帘,看着前头身板挺直的英俊少女,目光又落在正前方的马车上,神色若有所思。
赵姝妍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怎么了?这次回来后,你这眼神就不离那马车,怎么,看上那位妇人了?”
她说是芸娘。
虽然芸娘打扮得朴素低调,但那张脸如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很是清秀美丽。
以往日凌崖迟的性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凌崖迟:“……”
他折回目光,看向赵姝妍,颇为无语,“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是个女人我就欢喜不成?”
“你不是么?”赵姝妍冷冷一笑。“房内的丫鬟你难道没碰过?”
凌崖迟语塞。
他跟赵姝妍从前感情不好,他一来是为自己着恼,恨自己为她牵动心神,故而自暴自弃,二来也是他下作,想利用这些来牵动赵姝妍的情绪,让她为自己吃醋嫉妒。
现在以往做过的事,终于成了砸向自己的砖头。
他百口莫辩,“……我错了。”
赵姝妍嗤笑一声,低头拨弄着染着蔻丹的指甲,慢慢吞吞道,“你要是喜欢,收到房中亦是可以,我倒不是如此容不得人的。”
闻言,凌崖迟只觉得一股气恼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让他险些没忍住脾气。
可近些时日里,赵姝妍难得对他温情,他亦是不想破坏这种氛围,故而又生生把情绪压了下去,勉强挤出一抹笑,咬牙道,“不、必。”
与此同时,他心底又觉得悲凉。
他总想着去捂热赵姝妍的心,让她能低头看看自己,哪怕是回到刚成亲时亦是可以。
他素来傲气,这些年几乎是把自己的自尊都摔得粉碎,用尽一切手段,就盼着她能回心转意。
人生苦短,他也不想再这般互相折磨了,故而,他只能小声解释道:“我是看那位老太太。”
“老太太?”赵姝妍一愣,神色古怪,“你是说那沈隽意的娘?”
“她恐怕不是沈隽意的娘。”凌崖迟摇了摇头,纠正道:“哪个当母亲的见儿子涉险,会无动于衷待在帐篷内等候的。”
“再不济,也该是焦灼难安的。但我这两日在外头看着,她几乎是不动如山,甚是坐得住。”
“这样的人,要么是心有成算,见过大世面,要么就是根本不过心,浑然不在意。”
就连他都寝食难安,何况是个母亲呢?
赵姝妍:“……那你这是何意?”
凌崖迟皱眉叹气道,“我就是好奇啊。她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我看萧疏隐虽没表现得很明显,但对她亦是礼遇有加的。”
“萧疏隐是何样的人物,连谢家的阿微都傲慢不过他。他年少成名,除却陛下,又何曾把谁放入眼中过!”
就算萧疏隐做得再隐晦,许多时候,人的姿势和眼神是骗不得人的。
而凌崖迟又是个好奇心极为旺盛的人,越是遮掩,他也就越是心痒痒。
赵姝妍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警告道,“你悠着些吧!我看那萧侯爷近来情绪不佳,你少去凑那份热闹,仔细为了你的好奇心,给咱家惹了大祸。”
“你忘了前头兵部尚书家惹了萧侯爷的下场?”
那时,兵部尚书家的傻儿子去女楼寻欢作乐,碰见了萧疏隐在场,偏生他初初回京,也不识得人,又喝了酒壮胆,愣是要跟他抢花魁,最后闹得不可开交。
萧疏隐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当即就让人将其**了,吊在女楼牌匾上,光溜溜挂了半夜。
被救回府中当夜就高烧不退,满嘴胡话,兵部尚书心疼儿子,就当朝掺了萧疏隐一本,言他身为侯爵,身为朝廷命官,却带头狎妓,与人争风吃醋,作风不良。
萧疏隐当日不曾多言,扭头拿捏了兵部尚书贪墨军饷之事,证据确凿,直接把兵部尚书参倒了。
故而,朝堂上下对萧疏隐就颇为忌惮,觉得他眦睚必报。
凌崖迟:“……那是兵部尚书身形不正,才叫小侯爷拿捏了住把柄了。”
赵姝妍抬眼斜睨着他,“人家好歹是正二品,你又拿什么去跟人拼?蒙受祖荫,就安安分分的,没莫要惹事,给……家中添麻烦。”
凌崖迟感觉到她说到后面时,言辞一顿,瞬间就反应过来。
他有心想问问,是到底怕他给家中惹事,还是怕他给大哥添乱,叫大哥被萧疏隐为难?
但话语堵在喉咙口,愣是吞吐不出,最后唇齿苦涩,只意兴阑珊地应了声:“唔。”
赵姝妍拨弄指尖的手一顿,却又很快神色自然。
她当然明白凌崖迟心中的刺。
这是两人间越不过去的坎儿。
她并不在意。
马车里的宁老太太同样感觉到了凌崖迟的怀疑,在路途日渐靠近京都时,她召来了萧疏隐。
“让平阳公府的人先走,我们不能跟他们同时入京。”
萧疏隐亦是有此意,这种事很是好办,只打发了孟藻去说了声即可。
凌崖迟等人还算是要脸,倒也不会在临近京都时还纠缠,他本身的目的也不过是想跟沈隽意亲近而已。
只是后来回京的速度加快了,有时候不一定会去驿站投宿,而是加紧赶路。
虽不知萧疏隐的目的,但说实话,他们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就算是后头他和凌降曜都想去瞅瞅宁老太太的真面目,都被这累得倒头就睡,根本没了那点好奇心思了。
眼下孟藻提议分开走,让他们在驿站里先休息一日,休整好精力再行,他们倒也没反驳。
“多谢侯爷一路帮衬,这才让我们平安入京,待得回了府,届时定要上门向侯爷致谢。”凌崖迟礼数周全道。
“不必。我家侯爷说,都是举手之劳罢了。”孟藻回道,“我们还有事,得先行一步了,凌三爷和世子就好生先歇息,我们先告辞了。”
“诶,等等。”凌崖迟忙道,“我那侄儿也与你们一道走?”
“沈公子是有此意。”
“那可否容我先跟他说两句话。”
“凌三爷请便。”孟藻很是好说话。
说完,他就会驱使着马,返回了队伍。
沈隽意听到车壁被敲击的声音,他暗暗叹了口气,撩起了车帘,面无表情地望着马车旁边的凌崖迟。
还真别说,凌崖迟是真的锲而不舍。
说实话,若他的父亲是这样的人,他倒也不会显得多排斥。
平心而论,他跟凌崖迟接触时,是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怀备至的。
他是极不错的人。
哪怕沈隽意表现得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依旧言笑晏晏,包容豁达。
面对这样的人,有时难免就有些负罪感。
凌崖迟昂起头,笑道:“阿隽,再行一日就该到京都了。你可否要留下与我等暂歇一日,养足精神再走。届时,我也可给你们安排食宿……”
沈隽意拒绝:“多谢好意,不必了。”
凌崖迟一顿,放缓声音道:“阿隽,你便是不肯回去……我在京都里也有两处宅子,你可带着同窗好友和亲眷安顿其中。这是地契和钥匙……”
说着,他举起一个小匣子,送到沈隽意跟前。
京都地价贵,宅子更是如此有价无市。
而一旦解决了住宿问题,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了。
更不必说,因着科考,安京各处怕是房价都比黄金了。
这的确是份很真诚的礼物。
沈隽意何尝没感觉到他的好意,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用,我们手里还有些钱财,暂且够用。”
顿了顿,他垂眸望着凌崖迟,“您是个好人,但我实不愿跟凌家有牵扯,当初那般的决定,我很是满意和赞同。”
“您不必再向我投入精力了,我感念,却并不欢喜。”
说完,他放下了车帘。
凌崖迟一怔,有心想把匣子放下,但赶车的焦斜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收。
他折身回去时,忍不住呼了口气,心中感慨。
沈隽意是个极有自尊的人,也是个极要强的人。
大嫂终究是看错了人,才用了那样折辱人的法子,伤了孩子的心。
凌崖迟是真的心疼沈隽意。
本是千金世子,结果一朝成了乡野农子,连亲母都对其有偏见,这何尝不伤人呢!
也难怪连谢家都看不过眼,非要将他以谢家人的身份认回去!
罢了,他既不肯受凌家的恩情,那待他回了安京,就给谢家送了信,让谢家人来接手吧!
虽然他是凌家人,但他打心底里觉得,谢家有时候做事可比凌家敞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