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雨夜。哥谭的雨总是细腻又绵长,带着蚀骨销魂的冰冷,雨线在灯光的照耀下像一张灰蒙蒙的网,当接近地面时,每一滴雨落在地上都会溅起微小的水花。
引擎声从黑暗小巷的尽头响起,伴随着轻微的水声,轮胎压过不平整路面时发出的细微响动越来越近,当晃眼的车灯出现在警察局的后门时,戈登知道,自己要有麻烦了。
一辆加长的豪车停在了戈登面前,他看到车窗玻璃中枪管的反光,后视镜里一个人对着他点了点头,谁也没有说话,整个过程如同哥谭的夜晚一样安静。
戈登深吸一口气,他伸手摸了摸腰上的,尽管那刚刚换了新的配件,可也丝毫不能带给他任何安全感,在这座城市里,警察并不能靠他们的枪获得任何执法权,甚至连自保都做不到。
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为戈登打开车门,戈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现在是晚上9:12,他又要错过和芭芭拉一起的晚餐了。
最终,戈登还是走上了车,车辆启动的时候,他看向窗外,商店招牌的霓虹在视野内一闪而过,留下红蓝交界的光辉痕迹,雨滴打在车窗的玻璃上,把这些光芒模糊一片看不清的光晕。
戈登说:“我要见的人是谁?”
“等你见到了就知道了。”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回答他。
在开到有些崎岖的路上时,车辆有些摇晃,车灯照在不同的建筑物上不停的闪烁,很快就拐进了一条戈登没有来过的巷子里,他知道这里应该是在东区,而且是在东区最危险的边缘地带。
他下车,黑西装领着他走到一所公馆的门口,大门前站着两个人,手里都拿着枪,其中一个人走上来,戈登把双手交叠放在额前,那个人拿走了他腰上的枪,上下搜查了一下他的身上,确定没有任何武器之后,戈登跟着带路的人走了进去。
这座公馆装修的很豪华,内部灯火通明,但却没多少人,戈登上了二楼,领路的人一打开门,戈登就看到了一个颇为魁梧的背影,他知道,那是萨尔·马罗尼,东区新晋的大头目。
马罗尼转过来,他长得并不帅,显得有些凶狠,嘴角总是狠狠的向下,而眼角却总是有些邪恶的向上吊着。
他转着手上的戒指说:“警长,请坐,很冒昧今晚请你过来。
“我都不知道现在的黑帮成员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个彬彬有礼,好像比我还像个警察。”
戈登的这句回话很无礼,他也并没有依照马罗尼的意思坐下,而是直挺挺的站着。
马罗尼的表情阴晴不定,但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介意戈登的冒犯,他说:“我请你过来,是想和你谈一笔生意,你知道的,就像黑帮经常谈的那种。”
“我不和黑帮谈生意。”
“哦?”马罗尼笑了起来,“这种说法倒是很新奇,我听过你们当中有的人说我开价不够的,可我从来没听到过,有人不想和黑帮合作的。”
“事实就是这样,我不和任何黑帮合作。”
“那你为什么要参与到教父的生意里?你的外勤小组应该没少在他的私人监狱这条线上捞钱吧?”
“我只是在当一个警察,打击犯罪是警察的天职。”戈登说。
他说的是真心话,就算他知道他抓进去的那些罪犯,也不过是给教父带来更高的流水,但是他本身的行为确实就是在抓捕罪犯,如果这种行为能给他带来利润那更好,可如果不行,戈登也会一直坚持下去,毕竟没这个生意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做的,并且也是唯一这么做的。
“我的条件很简单简单,到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行,你只需要拖下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拦住外勤小组的人出去。”
马罗尼摊开手说:“多么简单!你要做的事就是什么也不做,而我将会为此开出一个让你满意的价格。”
戈登说:“我看得出来,你一直在模仿教父,我并没有见过法尔科内阁下,但我知道,哥谭有无数他拙劣的模仿者,自以为措辞文雅、温和有礼,说话拿腔拿调,甚至也学他一样,带着些意大利口音。”
“但这没用,马罗尼先生,你不是法尔科内,哥谭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法尔科内,至少在现在,哥谭是教父的哥谭,而非你的。”
马罗尼的脸色彻底的黑了下来,因为戈登说出了他的心病,他的确是在模仿法尔科内,或者也就像戈登说的,哥谭有太多人在模仿这位教父。
尽管他们甚至都没有读过中学,但还是学着法尔科内,用各种十分文雅的措辞,硬是要把一句短句拗成拥有各种复杂语法的长难句。
他们穿西装、打领结,在胸口别上花卉,手里拿着钢笔而非,就像教父一样。
法尔科内就像是哥谭市的标杆,这位教父的人格魅力实在是太强,以至于所有的黑帮头目都在模仿他,马罗尼也是其中一员。
当你来到哥谭,你会觉得非常惊讶,这里的黑帮请人,是不会找一帮绑匪去把你绑架过来的,而是开着黑色的豪车,在一个雨夜里默不作声的到你家门口,然后再在一间装修豪华的房间里,坐在黑色的办公桌背后,一身正装,态度彬彬有礼的和你交谈。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黑帮,更像是一群老派的贵族,而这些都来自于法尔科内的影响。
这是让马罗尼感到羞耻的,因为他和其他人不同,他觉得自己从没有屈服于教父的威势,他觉得自己是注定要推翻法尔科内的人,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一直在模仿这位教父。
并且他模仿的并不像,马罗尼其实一点都不适合穿西装,他没有教父身上那种儒雅的气质,即使是规整的西装,也不能掩盖他的野蛮。
但法尔科内代表着哥谭黑帮最为辉煌的那个年代,他的一举一动都刻着那个沸腾时代的痕迹,这种从那个黄金岁月中带来的气质沉淀,那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威势,让马罗尼着迷。
他对教父充满想要取而代之的恶意,但同样,和哥谭的所有人一样,也对教父充满发自内心的敬意。
戈登看着马罗尼的沉默,他说:“你知道吗?还没进这个门,我就知道请我来的一定不是教父阁下,尽管你用的是他最喜欢的车子型号,也用了他最常见的请人方式。”
“是吗?因为什么?”马罗尼问。
“如果今天请我来的是法尔科内阁下,那我并不会被搜身,也不会被缴枪,教父其实根本就不在乎我见他的时候身上有没有武器,因为他比你要有自信的多。”
马罗尼几乎已经快要绷不住伪装了,戈登的每句话都扎在他的心上,他说的全都是事实。
法尔科内请任何人过去谈谈的时候,都不会缴他们的武器,哪怕对方是个杀人无数的亡命徒,他也敢坐在桌子后面,距离那些人不到两米,手无寸铁,只用语言就让他们心悦诚服。
但马罗尼不敢。
他怎么敢让一个训练有素的老警察带着枪走近他两米之内?他根本没有任何把握,他必须提防戈登突然袭击他,他甚至不知道法尔科内为什么敢那么做。
教父为何就如此自信他所见的一切人都不敢对他动手,马罗尼自始至终都不明白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万一有一次失误,那他的全部努力就要在枪声下化为乌有,他绝不会给任何人这个机会。
他觉得自己的谨慎没错,可这不妨碍他有种未战先败的耻辱感,他声音低沉地对戈登说:“你觉得你现在的行动是明智的吗?在我的地盘上一再的激怒我?!”
“你开始抛开那些伪装了吗?”戈登问他:“刚才你的措辞和街边的小混混没有任何区别,你没有使用任何一个复杂的词汇,是因为你觉得我看透了真相,所以没必要再装下去了吗?”
马罗尼一挥手,身后咔嚓一响,子弹上膛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他背后的西装男人拿着一柄霰弹枪,直直的指着戈登。
戈登摇摇头说:“这就是你和法尔科内阁下的差距所在,你找我来,说是谈生意,但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谈不成生意就要杀人的道理,你还是黑帮的那一套,如果我不答应你,你就拿枪指着我,逼我答应。”
“所以你又何必派车派人把我接到这里来?你不如直接找一伙绑匪就好了,就像东区其他的那些黑帮一样,把我绑到一个地下室,给我两拳,然后拿枪指着我的脑袋问我答不答应,要是我不答应,那就对着我的胳膊开一枪。”
“够了。”马罗尼说,他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人把枪放下,他说:“你很聪明,你知道我不愿意输给法尔科内。”
“你的聪明救了你一命,戈登警长,今晚我可以让你离开,但这并不是我在效仿谁,而是我仁慈的给了你一个思考的机会,如果你改变了主意,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戈登从公馆中出来时,冷汗几乎已经把他的衬衣湿透。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到底有多凶险,要不是他反复的用法尔科内去刺激马罗尼,激起了马罗尼的逆反心理,他到底能不能完整的走出公馆还是个问题。
哥谭的冷风吹在他的身上,细密的雨线打在他的脸上,他慢慢的往回走,他想,他倒也没说错,马罗尼比起法尔科内实在是差远了,他已经恼羞成怒了。
如果今晚请他来的是法尔科内,先不说戈登的这些小花招能不能激怒教父,就算他对法尔科内出言不逊,教父也不会连一辆送他回去的车都不派给他。
这样想着,戈登抬头,看向哥谭的夜空,雨滴落在他的眼睛里,他抹了一把脸,然后他想,恐怕这麻烦还远远没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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